付香茗唱礼之际,礼单早就烂熟于心,眼神也是早早留意这位赵爷身上,察言观色,时刻准备应对化解他的一举一动。
香茗眼中闪过些许感激。
杨宝丹不愧是何肆少爷的贤内,通情达理,为她解了大麻烦。
她出身付氏,与闻人管家的闻人姓氏同为山东望族源流之后,背后亦有势力,乃老爷一手栽培扶植。
除了闻人管家,她在府上也算半个当家娘子,虽然何肆少爷留宿齐家祖宅的时候未曾要了她的身子,但老爷既有意撮合,成为少爷的女人也是早晚的事儿。
故而看待杨宝丹这个正室,她一个注定的妾小还是懂得尊卑的。
其实闻人管家的脾气并不好,说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也不尽然,闻人管家可是个绝对的笑面虎,绵里针,而且私下疯魔得很。
只是对待何肆少爷时的求容邀好也是真心的。
若非知道杨家现在的态度,此行来江南贺礼的便该是他了,何至于先去了一趟乔家堡之后,还要和她假模假样兵分两路?
按闻人管家之言,什么劳什子杨氏镖局?也是个拎不清、难相与的倒灶人家。
有老爷在,到底是谁高攀了谁?
不过是个不添助益,反成累赘的小门小户。
就算是那赵权又如何?仗着在他面前撒泼放刁,他也敢打。
打不过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还帮何肆少爷彻底断了这段孽缘。
香茗知道他是气话,绝对不会自作主张坏了老爷的安排,却也好言相劝许久,帮他顺气。
这都病入膏肓了,还这么大火气,不要命了?
之后又是陪着闻人管家去了府中自设的药房。
里面摆满了几面药斗柜,闻人辛耸了耸鼻头,嗅着空气中混杂的药香,眉头微微舒展,竟是来回踱步起来。
之后随意抽出二十个药斗,拿出了狼毒、砒霜、水银、半夏、乌头、硫黄、朴硝、甘草、大戟、芫花、贝母、白蔹、白及、人参、巴豆、牵牛、丁香、郁金、川乌、草乌、犀角、牙硝、三棱、官桂、石脂、密陀僧、五灵脂……
哪管什么十八反,十九畏?
香茗早就见怪不怪,武者堪当半黄岐,又是久病成医,闻人管家是真懂医理,但现在的他抓药已经完全不按方子了,全凭嗅觉。
就像伤病的毛虫会自己上山寻找草药自医,可惜从神农尝百草起,人便绝了这种本能。
早就药石无灵的闻人辛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只要是哪些药材气味还算闻得过去的,舒心舒肺就好,那便能用,不包管用而已。
一同乱抓之后,便由她负责炮制,起初还会担心,但他又是位曾经叱咤过的武人,烂船还有三千钉,轻易药不死的,久而久之,香茗也就顺其自然了,还真叫他苟延好多年。
老爷在辽东也一直不忘给闻人管家寻访丹方,都是传说中的仙药。
既然知道世上有仙,那寻仙问药就不是无稽之谈。
只要商路拓宽,金银满贯,终有财可通神之时。
最早结识项真的根由,也是因为听说这异类杀过不少谪仙人,齐济是与他买过一些仙家遗物,奈何至今还未有一颗完整的丹药入手的。
也许是那天老爷严防死守的结果吧。
不过一颗没得,小小一捏捏的渣滓倒是有的,就是不知道该给谁了。
外甥何肆曾给过杨元魁一枚类似本源红丸的血食。
叫他以备不时之需,也言明了利害关系,利害相权取其轻,杨元魁在危急关头是服下了的。
遗祸暂时不显,却不代表没有。
所谓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不得不防。
杨宝丹与何肆虽未结秦晋之缘,却是有了夫妻之实。
齐济并不为难,自然什八偏向闻人辛的,但杨元魁这个自家外甥的眷祖父也不能不管。
齐济作商人本色,不声不响,撇开亲疏,就看他俩谁先死了。
心中也有期许,或许小四醒来之后,会来一趟江南,为其解厄。
那便皆大欢喜了。
之后说不得两家顺水推舟解了心结,就此阖家团圆了呢?
毕竟现在的何肆,除了齐济,还有一个不知被掠去哪里的何叶,便再无亲人了。
众目睽睽之下,杨元魁站起身来,行至付香茗面前,竟是有些市侩的亲手收下礼单。
却是趁机传音入秘的一问,“小四他现在还好吧?”
付香茗也是同样传音,恭顺回禀,“有劳杨老太爷记挂了,何肆少爷一切都好,只是暂时走不出京城罢了。”
杨元魁点点头,有些安慰,又是不解问道:“你是代表齐家,怎么叫小四少爷?”
香茗解释道:“婢子是少爷娘家那边的下人,老爷是姑奶奶的胞弟。”
杨元魁点了点头,刚要再问些什么,却听杨府之外,又是有门吏唱名。
“越王府世子殿下驾到!”
杨元魁眉头一皱,心中暗自惊讶,也是有过猜想这位会来,却是没想到才第一天就来了啊。
这要是叫他一连待到七日后,那还得了?
一百白马义从一路开道,在杨府外齐齐勒马,个个身披明光铠,背负弓箭,手持马刀、短矛,甲片撞击之声铿锵,令行禁止的行伍之气顿时冲散了散漫自由的江湖豪气。
一时连气氛都凝滞不少。
一袭红袍的陈祖炎马不停蹄便是翻身下马,顺着冲势向前几步,颇有些衣袂飘飘,雷厉风行。
离朝舆服制度多有僭越,世子着红袍也无可厚非,但今日既无祭祀也无会晤,却是有些不合时宜。
不过陈祖炎在越州地界肆无忌惮惯了,谁也不敢说他什么。
陈祖炎三两步踏入杨府,只一出现,便成主角。
直接无视付香茗,脚步不停,大袖中的双手抬起,与杨元魁独臂握在一起。
颇为热切道:“杨总镖头,一别数月,您老别来无恙啊!”
杨元魁来者是客,不好挣开手,只得招呼他。
自家与这世子殿下也不是一回生,二回熟的关系,实在难评,倒是不觉受宠若惊。
也没在乎外人觉得他装腔作势,甚至趁机借势,只是淡笑点头,“有劳挂念,一切都好。”
陈祖炎笑道:“我这一路纵马吃风,现下口干舌燥得很,老爷子可有好酒?”
杨元魁点头,谦虚道:“确有略备薄酒……”
还未等他招呼老管家杨福,杨延赞便是差人去窖中取一坛佳酿。
来者是客没错,但也得看菜下碟。
武人善饮,但大多牛嚼牡丹,他的藏货虽多,却也不够他们连造七日的。
下人很快去而复返,递来酒坛酒碗,杨延赞亲自上手捧酒,给这位世子殿下斟上一碗。
不必自卖自夸,陈祖炎又岂是那些不识货的粗人?
陈祖炎接过酒碗置于鼻下,只是一吸气,便赞道:“蓝桥风月?甚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