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四,连头带尾还有七日才是神拳无敌杨一刀金盆洗手的大日子。
却也是为期七日流水大筵席的第一日。
杨府已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
离朝幅员由中至南,堪称与杨氏镖局同气连枝的振威、振远、恒泰、威远、平安五大镖局,皆已齐聚一堂。
北面,山东,山南,府凉,京畿直隶,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关内道,也拢共来了五个不太熟的镖行。
如此阵仗,简直史无前例。
南边水系发达,来客小半是镖局往来多年的势力,本就是各道通衢的熟人。
再加上越王陈枢贤的鼎力相助,为其造势鼓吹,那些未曾谋面却名声在外的人物,也几乎都被吸引而来。
而北面,则多半是因为一块皇帝“亲笔”的御赐匾额而来,所以世家更多,纯粹的武林中人相对少些。
当然,老赵在关内道打杀三品精熟武人的风头也不可谓不盛,武人之中多是些仰之弥高,慕名而来的后生。
离朝建国百年,从来都是北面武道风景独好,南面始终低上几等,这是江湖共识,几乎无可辩驳的。
如今豪杰汇聚,高下立判。
北人之中总有入品高手,五品偏长小宗也不缺。
而南人之中充当门面的,也就是些六品高手,会武却未入流更多。
其余宾客,更有显赫勋贵。
关内道蓝田苏氏,来了一位小姐,一位少爷,还有一位四品宗师客卿王病虎。
昨日与老赵在王大石家一番切磋,点到为止,王病虎惜败。
当然,外人只以为是主家顾念待客之道,老赵照拂了客家颜面,留了分寸。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三品都能打死,打一个四品只是略胜一筹?
王病虎只觉冤枉,他的实力又哪里弱了?
广陵朱家来人,一家两脉。
一是广陵都司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朱颂老爷,嫡派子朱昂前来祝贺,一道陪同的是五品小宗师沈长吁。
二是广陵藩司正二品藩台朱雅大人,派遣座下经历司都事前来慰问,倒是孤身一人,更是身无长物。
经历司都事乃从七品官职,虽不显赫,亦非低微,专司文移出纳,熟知各路礼仪。
如此安排也恰到好处,毕竟朱雅从四品督粮道一跃成为二品藩台,新官上任,就该避结党之嫌。
外人哪知道其中根由,只是咋舌之余看个热闹而已。
两房都是高官要员,无须冲老赵一个武人风头而来。
种甚因,得甚果,皆因杨元魁当初一人护镖化名“朱呆”的女子至广陵之举。
因为朱黛没成越王世子妃而是成了天子枕边人的缘故,以至于现在的朱家两房三房有些龃龉。
朱三老爷是派儿子来赔罪的,朱二老爷则是遣下官来道谢的。
但现在这一对正三品武官和正二品封疆大吏,三司分权其二都有所表示了,却是本身的名头不显。
因为这两位大员一脉同气,出自一位共同的祖父——朱全生。
朱老太爷曾被新帝册封为赵国公,可惜福薄无法承恩,进京授封与薨逝才不过相隔一日。
不日之前,新帝朝会之上,又是恩宠,将其追谥“忠武”。
这简直是无上殊荣,甚至引得内阁封驳,群臣庭谏,说朱全生德不配位。
更有不畏死者只想名留青史,当庭痛斥陈含玉因私废公,金屋藏娇钟粹宫那位无名无分的朱黛不说,还爱屋及乌,无视祖宗成法,任人唯亲。
何为“忠武”?
危身奉上曰忠;克定祸乱曰武。
从古至今,文官文胜,武爵武任。
他朱全生只不过曾经担任一个因事而设,事毕则罢的广陵监军道一职。
何德何能,享此殊荣?
陈含玉虽然哑巴吃黄连,却有这份舌战群儒的功力。
只可惜他说不出朱全生之死也算为天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干脆直接遂了那想垂史的谏臣意愿,当庭杖杀。
以此堵了庙堂之上的悠悠众口。
至于庙堂之外,听不到就当没有。
且不说朱全生死于陈含玉牛刀小试的逆天伐道之举。
单论他为其送上的身具观相明妃相的朱黛,也是解了皇家无嗣的燃眉之急,国祚将定,便是首功。
这些话都是庙堂那些清流所不知的,故而显得陈含玉一意孤行,力排众议,由此背上一个“不恤国事,流湎女色”的昏君之名。
陈含玉罢朝之后,直接回了钟粹宫,与枕边人言说此事,故作的忿忿之下,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却见曾祖死后滴泪未垂的朱黛终于是号啕大哭、涕泗横流。
陈含玉稍感欣慰,拥之安慰道:“这便对了,不枉我闹这一遭,总算叫你哭出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是我亏待颦儿太多了,怎么还敢叫你识大体,知进退呢?”
除了蓝田苏氏,广陵朱家,还有山东泰安齐家也派了一位叫作付香茗女子前来贺礼拜谒。
起初这女子武功平平,声名不显,其背后的齐家也是一样,籍籍无名,无人在意。
付香茗面色如常,非要天下谁人不识君吗?老爷就常说,闷声发大财。
在其献礼之后,却是满堂皆惊,鸦雀无声。
乃是她口中的“略备薄礼,不成敬意”,实在骇人。
先是一匹还于旧家的步云青鬃狮子骢,马是好马,却也在一众镖行眼中平平无奇。
之后唱礼之言,便如痴人呓语。
黄金八百两,白银六千两,各类珠串一百,彩玉跳脱十对,金镶玉如意五柄,珊瑚三株,赤金龙凤佩一对,玛瑙摆件十件,砗磲扇三把,牙骨螺钿百宝嵌屏风八面三折,青黄白玉各色扳指十枚,无刻田黄印章五方。
顺道儿由山东的临清镖行负责一路押运。
以临清镖行名头作保,纵是那一箱箱抬上来的榆木重匣未曾启封,也不存小女子红口白牙,哗众取宠之嫌。
杨氏镖局少东家杨宝丹也盛装出席,身着一件立领绣花袄衫,外披一件对襟优雅的长褙子,下裳是一条花鸟鱼虫马面裙。
肩披霞帔,头戴簪花。
上衫下裳遮住了她日渐消瘦的身躯,只有鹅蛋小脸露在外头,还是描眉画眼,蛾眉涂黛,脂粉敷面的。
远看闺秀模样,近闻膏泽脂香。
一看到步云狮子骢露面,杨宝丹的双眼顷刻便红透了。
杨家父爷二人也是愣神,皆知当初乘坐此驹离去者是谁。
杨宝丹强忍着不落泪,却是脚步匆忙,跑去难得人模狗样的老赵身边。
老赵还未说话,杨宝丹双手便紧紧抓住其一条胳膊,手臂微微颤抖,只是无言相对,微微摇头。
老赵见状,眉头紧锁,看着泫然欲泣,楚楚可怜的丫头,本来可以不管不顾在座任何一人直接发作的他,这才生生压下怒火。
如此叫香茗才顺利的唱礼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