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夹杂着狂风席卷肆虐整个山单县及周边上百座村子,这雨已不知是入夏以来的第几场暴雨。
奇怪,这种来势汹汹的暴雨前所未见,县里近百年的记录上寻不到任何相似记载。
接连而来的几场暴雨使得县外的弱水水位暴涨,河水漫上两岸河堤向四周的农田蔓延开来,淹没了正在生长的庄稼。
县衙不得不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态度,县令大人不仅派人到四周村子查看情况,自己也不顾自身安危,屡屡来到弱水河边查看水位。
情况不容乐观。
两岸的庄稼受损严重,恐怕要影响到秋收。
尽管洪玉身披蓑衣头戴笠帽,但雨势过大,蓑衣和笠帽再也挡不住雨水,雨水从帽檐滴落,顺着头发贴着皮肤流进衣领之下,水汽渗透蓑衣浸透身上的衣服,凉意沾上皮肤,惹起阵阵鸡皮疙瘩。
“大人!您还是回去吧!这里有我们看着就行了!!莫要亲自冒险查看了!!”乐飞站在洪玉身边,同样被雨水打湿了衣裳,宛如一个刚从水里出来的水人,他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家大人赶紧回去,可大人却未挪动脚步,一动不动地站在眯着眼,紧紧地盯着远处。
乐飞无可奈何,示意身后的曲宁赶紧过来一起劝说。
曲宁却未给乐飞分出眼神,而是与自家大人一样,一眼不错地盯着远处瞧。
嘿……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喜欢淋雨呢?!
乐飞顺着两人张望的方向看去,透过厚厚的雨幕去分辨,大人与曲宁看的是……一座桥吧?
没等乐飞仔细瞧,自家大人就慌忙跑向那座桥,曲宁也一脸惨白,扶着洪玉奔过去。
洪玉挥舞着手,冲路上的人大喊:“不要过桥!!不要过桥!!不要过桥——!!”
纵使洪玉喊得声嘶力竭,声音还是被如同爆炸一样的雨声和水声吞噬。
不一会儿,远处传来一声排山倒海般的巨响,吞没了人们惊慌恐惧的叫喊声。
那座坚固的石板桥,突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坠入汹涌的河流,眨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洪玉赶到桥边时,别说桥墩和桥身了,连接河岸的两处桥头堡都被河水拉进去,顷刻间断壁残垣都所剩无几,通通被奔腾的河水侵吞带走。
桥上的人……都没了……
乐飞吓得双唇不停地颤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语。
路边的人顿时乱作一团,陷入深深地恐惧之中。衙役们拉开瘫软在地的人,驱赶人群远离垮塌的石桥。
还未来得及上桥的人不停地哀嚎哭泣,一边为不幸的人祈祷,一边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庆幸。
洪玉用手擦去脸上的雨水:“乐飞,你立刻执我印信,让县尉去兵营一趟,带兵搜寻落水者的踪迹!曲宁,你回县衙,带足人手守卫维持城中秩序!”
“大人……!”曲宁不放心自家大人一个人留在现场。
洪玉摆手,语气坚决:“莫要废话!速去!”说完,立刻冲到路边,脱下笠帽亮明身份,并接管指挥权,指挥衙役们管理疏导混乱的现场。
这些衙役本就是洪玉调来桥边维持秩序的。
接连几场暴雨,使得河水水位大涨,洪玉担心石桥的状况,立刻派人去查看,果然不是洪玉多想。
弱水上的石桥修建年份已久,是一座石墩石梁式平板桥,全长二十丈,高约六尺,两块石板合并组成桥面,宽约三丈,含两端的两个桥头堡在内整桥一共十七跨,桥下十六座石墩,桥墩的分水尖均为上游,雕刻着龙、象、麒麟等雕塑,形态、姿态各异。
如今这一切已被滚滚河水尽数淹没,洪玉眼睁睁地看见河水掀起厚重的石板,将上边的人和车队通通卷进湍急的流水中。
洪玉亮明身份后,现场的衙役都跑过来,跪在地上。石桥忽然被卷走,他们也吓傻了,未曾想过会出现这种事。
“大、大人……”
洪玉很急:“你们起来,快与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人先前让我们在桥边值守,维持桥上秩序!我们的确未玩忽职守,兢兢业业地守在桥边!”
又一个差役解释:“是啊大人!您下令要我们守着桥,提防石板松动,我们日日都派人检查石板,还遵照你说的限制同时过桥的人和车队!”
一个差役哭着说:“方才我们似乎听到轰鸣声,却不知来自何方,但也下令减少行人过河,阿牛兄还登桥查看,哪知河水突然间涨起来,猛地掀起骇浪将石板冲走了!阿牛兄也被冲走了!!”
洪玉喉头不断抽动,不知说什么才好,发现河水突然间涨起来不过眨眼功夫,他立刻冲下去想要拦住上桥的人,可人腿怎么可能跑得过泛滥奔腾的河水,瞬间掀翻石桥,将还露在水面之上的龙头雕像淹没,只剩下翻滚的波涛,卷起河底无数暗涌。
此时,城外的事故还未传回城内,因连日大雨,今日的雨又格外大,全城严守,许多书院不得不下令让学子们待在家中不许出门,故而今日三郎四郎和瑜郎都在家里。
纪清越送完菜后被大雨拦在城里,为了避免回去的路上出现意外,被迫与李阿爹一起住在县里,等雨停了再回去。
今日这雨已不能用瓢泼和倾盆来形容,要纪清越说,这雨就像龙王爷在头顶滋尿,势要淹没城里的一切似的。
出门别说撑伞了,穿上厚厚的蓑衣都不管用,所以大家都没出院门,而是聚在正屋内各自忙活。
外边在下大暴雨,画里也在下。画外看不出来,可画里的纪清越过得非常狼狈,不仅要把牲畜们赶到屋子里避雨,还要把粮食收好架高。
溪水已经漫出来,将不少鱼苗冲到下游,岸边的麦地和稻田遭殃了,麦子正是开花授粉的时候,稻子则是即将收获,在这重要时刻,竟然被一场大暴雨毁了,收成肯定要受到影响了。
让纪清越稍微感到庆幸的是,上一批棉花已经收割完了,连枝带叶带花都交给李家人,让她们帮忙采摘和除籽,弹棉花后纺线织布。
今天一天,大家吃的都很简单,胡饼泡热水。
“纪阿兄!你还好吗?”李四郎担忧地朝着画喊,只听到纪清越声音闷闷地回答:“我还好!只是这屋子要不得了!山羊跳到我的炕上拉屎了!!”
纪清越此时很绝望,鸡鸭鹅们叽叽呱呱地大叫,混合着羊儿们的咩咩声,吵得他很头疼!
看着满炕的“黑珍珠”,纪清越决定要建第二栋房子!
处理完牲畜,纪清越跑到桥上,跳出来回到房间里避雨。
谁能想到他会这么狼狈呢!如果八个小时后雨还是不停,他得回到画里接受雨水洗礼和牲畜们的骚扰了。
李阿爹看着门外的雨帘,忧心忡忡:“我长这么大,还从未遇见这种雨,似乎可以将人活生生淋死!”
李四郎感慨:“哇!阿爹长这般大才见过一次,我小小年纪却遇到了!!”
李三郎点了点弟弟的脑门,轻轻推了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桌上的人都放下手中的胡饼,看着大雨发愁。李阿爹喝了一口热水,叹一口气:“是啊,这么大的雨,可是要出事的……”
李瑜和李四郎不解,会出什么事呢?
小儿子被养得这样单纯,李阿爹都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忧愁了。
纪清越揉了揉小孩的发髻,给他解释:“雨下得太大,到达地面上的水就会变多,河流已经习惯平常的水量,你说水变多了,河流会怎么样?”
李四郎沉吟片刻,答道:“我知道了!水变多了,流入河里的水也会变多,超过以往的水量,多余的水就无处可去,便堆积在河流之外!弱水附近都是田地,多余的水肯定都堆积在两岸的地里!”
纪清越点点头:“没错。这还是比较平缓可预测的事故,若是我们当地下雨,山上也在下雨,这样就很容易引发各种灾害。”说着,纪清越又科普起来:“比如山洪、滑坡、泥石流和地面塌陷,这些事故造成的后果都非常严重。”
现在纪清越跟他们说了现代知识时不必自己转换说辞了,三郎他们已经适应他的说话方式,有时实在不懂的时候,会要求他再深入讲解。
“山洪是山里发洪水吗?”李瑜问。
纪清越点头:“是这个意思,雨下在山里,山里的土不够结实,被大水冲下来,夹杂石块和枯枝树木,破坏力非常大。”说着他咬了一口饼子,“我看到附近许多村子群山环绕,那些树木不茂盛的山,很容易发生我说的这些灾害。”
“哇……”小孩们张大了嘴,感觉非常不可思议:“那可怎么办……”
“这些事故本就极具突发性质,无从预测,下雨时你们注意不要往山上跑就是了。”
小孩们举手保证:“我们保证,下雨时一定不随意乱跑!!”
谈乐间,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锣响,随后有人在喊着什么。
纪清越凝神仔细听,还没听清,李阿爹就开口:“外边的差役说,城东郊外的石桥被大水冲塌了,要过桥的人一律绕去城西郊外!”
桥塌了?
不仅是纪清越感到诧异,李阿爹更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城东的石桥可是通向长安的必经之路,如今桥塌了,短时间内定然不能修复。”李阿爹变回严肃的表情,郑重地交待事情的严重性:“更何况这雨并不只下在我们这儿,越郎说的不错,附近村子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受损的情况,这段时间城内定会出现骚动,你们上学和散学时定要多加小心,要结伴回家,不可四处闲逛!”
“是。”
李四郎又问:“阿爹,石桥断了,那城东不就没有桥了?”
“城东还有一座旧桥,是一座狭窄的石拱桥,能走人,但行不得车队。”
一旦商队在城内积压,定会造成拥堵,人们的心思焦躁了,骚动便随之而来。
李阿爹说的并不是无的放矢,大家自然听进耳朵里,记在心上。
两天后,天空终于放晴了。
在家里活活憋了好几天的纪清越看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激动得都要哭了。
雨停后溪水也跟着退下,纪清越赶紧把牲畜们赶出房子,下定决心要快些画出图纸,这屋子臭气熏天,通风也不能将这股骚臭味去除。
不能住了!
纪清越查看地里的麦子和水稻,结果看起来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开花的麦子花蕊里的花粉都被打湿打落了,授粉怕是不成了。刚结了穗的水稻直接被大风吹折,大片大片的扑倒在地,若是不赶快扶正,不知稻穗会不会被压坏压烂。
于是纪清越花了两三天时间,处理地里的问题,试着给麦子人工授粉,看看能不能挽回一些损失。他还将水稻稍稍扶正了一点,至少不让稻穗瘫在地上,沤在地里。
等纪清越再从画里出来时,才发现大雨给县里和附近的人村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首先,最直观的是出入城的路堵了,许久才缓慢移动。大雨前,不少商队就停留在县里,等雨停了再出城,如今雨停了,进城的和出城的车队数量不相上下,只有一条城西的桥根本不够用!
其次,这场大雨造成了纪清越所说的山洪、泥石流和滑坡灾害,受到这些灾害直接冲击的村子损失惨重,不少村民家破人亡。
最后,有人开始趁机浑水摸鱼,试图打压新县令,不断散播县令渎职不作为的谣言,弄得城内外人心惶惶。
县内的关于洪大人的谣言漫天飞舞,可人们发现新县令许久都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现身的反而是娇弱的县令夫人。
县令大人不知所踪,县令夫人每日雷打不动地去到城外的各处施粥棚亲自施粥,然后到各个城门口查看,同时加派人手极力维持城门口的安保,以防动乱。
县令夫人还派人在城外搭建许多帐篷,给滞留在城外的人一个休息的地方。
纪清越也被堵在城里,不能出去。
现在这种情况,只怕城东的桥一日不修复,城内就一直堵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