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放晴了几日,又重新聚集起厚重的乌云,噼里啪啦的雷声时而轰鸣,时而炸裂,似有开天辟地的壮阔气势。
雷公霹雳,电母瑶光。
纪清越站在屋檐下,望着不断坠下的雨,犹如压在远处山顶上的云一样,心中也是愁云笼罩、阴雨绵绵。
由于大雨不断冲刷,高山上本就岌岌可危的巨石更是摇摇欲坠,山体再也支撑不住,巨石撞碎沿途山石,带着破碎的石块滚落,途中又将许多松木拦腰撞断,直直冲入山底。
这一切都是发生得太过突然,夜里纪清越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晃醒,随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巨响,将身在黑暗中的纪清越重重包围。
顾不得更多,纪清越从炕上跳起来,以最快速度奔向木桥,跳入画外的书房。
尽管纪清越奔跑的速度很快,短暂处于大雨之中,全身上下还是湿透了。湿冷的衣物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夏夜里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浑身都在发抖。
原本纪清越还庆幸这里的山是坚硬的石山,稀疏的泥土也被松树紧紧抓牢,应该没有滑坡泥石流的风险,没想到石头崩塌了。
画里的屏障隔绝震天动地的声音,屋外是哗哗啦啦的雨声,漆黑的书房里,外边没有一丝灯光。
大家都睡了。
纪清越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李二郎的房间躺一躺,如今他们都不在家,房间是空的,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养精蓄锐才最重要。
夏季闷热,而近日大雨连绵,大家睡觉时只关着房门,留下屋门通风换气。
自从那个雨夜纪清越寻李二郎不得之后,李二郎就把自己房间里的挡雨板改动一番,放下来后不再将窗口堵得严严实实,而是由一根斜撑支起,留下底端一条缝隙,要是房门关着,可以从窗户翻进来。
这一度令纪清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半夜翻窗这是要做什么呢……?
屋门没关,房门也是虚掩着,纪清越踮着脚轻轻进入房间,从李二郎的衣箱里翻出替换的衣服。
虽说衣服有一点大,但好歹是干的。
第二日,李家人看到纪清越从二郎房里出来,感到奇怪的同时,并未多说什么。“越郎过来一起吃早食吧!”
饭桌上,纪清越解释睡在李二郎房里的原因,画里竟然也会遭遇这种状况,众人唬了一跳。
李阿娘忙问:“越郎你未伤到吧?”
纪清越摇摇头,对于待会儿要回到画里,他也是忐忑得很,现在还不知道画里的情况,从昨晚的动静来看,情况怕是好不了。
外边的人进不了画里,帮不了忙,只能干着急。
李阿爹双手扶着膝:“越郎,你若是想要什么工具,尽管说一声,我们不能亲自进去帮忙,但能帮一点儿便是一点儿!”李阿爹又说:“前几日我去砖石坊订了青砖和瓦片,砖匠定会按照约定送去宅子里。”
是的,纪清越不想自己烧砖,他要建一栋二层砖房。
他在胡商市场里看到琉璃,价格是贵了一点,只是用来做窗户应该还是可以承担得起。把不同形状的琉璃片嵌入木窗中,虽然透明度没有现代玻璃好,但是透光性和防水性比窗纸好。
因为没有钢筋混凝土,楼层地板用的是木材,二楼还要做一个阳台。
为了不改变画面,纪清越还是打算将房子建在画卷景色的右边,第一栋砖房就是建在偏右边一点的空地上,有山坡和树木遮挡,倒是看不见。更右边的地方就完全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可建在山坡后的话,许多好看的景色就会被遮挡。
纪清越想了想,又问过李阿翁,最后决定将房子建在山坡上!
虽然建造过程会很辛苦,但他会尽量在市场上买全所有材料,搬进画里一点点建设新房子。
早食刚吃完,纪清越忽然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再睁开眼,纪清越就站在桥上。
雨势变小,视线也不再模糊。
纪清越瞪大了眼睛,被远处的狼藉吓得无法反应。
天啊,从山上滚落一块十几米高的巨石,一路撞破其他石头和松木,带着碎石倾泻而下,将山体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巨石滚落到地面,顺着力量冲击,还前行了几十米才停下,压碎山底一大片松林。
巨石混杂无数沙土碎石,在山脚处形成一道平缓许多的弧度,若以后想上山,不必按照以往那样,从山脚笔直地向上攀爬,可以顺着这道弧度,登上山腰,会省时省力很多。
房子与草庐皆无事,巨石坠落的地方离房子有百米远,赏画时也看不出来,故而不必担心外人会发现。
纪清越回到房子里,取出蓑衣和笠帽,打算去巨石坠落的地方看一看。
远看时只是粗略估算,近看时才被巨大的石头震撼到。
一同滑落的碎石和沙土,在山脚处呈扇形分开,与巨石一起组成一个如同楼梯台阶一样的石坡。
十几米高的石头足有三四层楼高,可是在上千米高的山脉面前微不足道。
纪清越爬上石坡,这个高度已经足以俯视松林,视线越过湖边的山坡,看到远处的野草地。
若是可以,在这里建房也不错,可是石块很不稳定,非常容易松动。
确定巨石对房子没有威胁之后,纪清越终于放下心。
现在要回去面对地里的另一种狼藉了。
连续几场大雨,可算是毁了地里的庄稼。
小麦没能成功授粉,结出的穗子里有一大部分都是空的,这一茬算是浪费了,变成颗粒无收的结局,让纪清越很是郁闷。
水稻的情况要好一些,毕竟是授粉之后才遇到大雨,将倒伏的稻子扶起来后它们还是可以继续生长,只要将地里的水排空,过两天就能收割了。
希望到时候不要下暴雨了。
十分庆幸棉花是种在山坡上的,且都完全出苗,山坡上又挖了一条条高高的地垅,落入地面的雨水及时流走,不能堆积在土里,才不会将棉花的根沤烂。
后院的菜地远离溪水,也没受到很大影响,应该不会影响到下个月的出货。
造成山石滑落的大雨是最后一场,接下来进入连续的高温和日晒。
一连晒了好几天,纪清越把被巨石压断的松树慢慢运回来,好一点的剥去树皮晒干当作木料,不好的就劈成几瓣做柴火。
再出去时,纪清越才听说几场暴雨带来多大危害。在敛苍山山脚的几个村子,除了石梁村的树比较多,其他村子因为山上树木稀疏,雨水冲刷之下,引发大范围滑坡和泥石流,顷刻间村子被掩盖在厚厚的泥水之中。
一些临近弱水的村子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尽职尽责的村正带领村民迁移至别处,但暴涨的河水还是将房屋冲走了。
人还在,家却没了。
平地上的村子也并未好到哪里,雨水冲刷地表,渗入地下,暗潮涌动,一点点冲刷侵蚀地下的泥土,最后地面分裂崩塌,形成一道道宽阔的深渊。
山单近百个村子多数都出现大大小小的灾情,各地村正和里正不断两消息汇报至县衙,可县里的人发现,县令似乎不在县里了。
难道真的像谣言里说的那样,县令大人死了?
“莫要理会外边的谣言,如今各地灾情严重,郎君分身乏术,待他回来谣言便不攻自破。”洪夫人这些天忙坏了,好不容易回来歇一会儿,她已经渴但顾不得茶水有些滚烫,一点一点地小口喝。喝完一杯,侍女又为夫人沏了一杯。
等茶水放凉的时间里,洪夫人疲态尽现,她揉了揉酸痛的腿,脚下的鞋硌得脚趾有些疼。“妙音,今日还是无人前来应榜吗?”
侍女妙音回答道:“回夫人,招贤榜已张贴三日,还是未有人到县衙应榜。”
“唉……”洪夫人有些愁。
张贴招贤榜是为了寻找能够最快建桥的工匠,石桥已在筹建当中,修好还要等上一段日子,可商队还在不断汇入山单,若是不能尽快将他们疏通出去,山单县迟早会爆炸的!
洪夫人猜测里边肯定有胡商的参与,可郎君不在县里,即使在县里,除非桥通了,否则还是解决不了人满为患的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县里的危机没有影响到偏远的村子,纪清越收完稻谷后,将小麦全都割掉喂羊,麦子空壳太严重,救不回来了,还不如早点割掉早点犁地,再种新的一茬。
就在纪清越忙着割小麦的时候,听到久违的锣声响了起来。
外边又出什么事了?
“你们莫要着急,大郎,晴娘生产在即,你不可随处走动,在家中守着,我去村里看看。”李阿翁从椅子里起身,再嘱咐自己的儿子:“才郎,下次送越郎去县里,记得把大夫请回来。”
纪清越从书房里出来,伸头望了望屋子里,正好听到李阿翁说这句话。
李阿翁也看到纪清越,他招招手:“村正召集家中管事的去一趟村子,应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我去去就回,你也莫要担心。”
纪清越点点头:“老翁也不要担心家里,我与才叔会把大夫带回来的。”
还未足够一个时辰,李阿翁就从村子里回来了。看来他说得不错,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
李阿翁背着手走进屋子,直接将村正召唤的原由告诉家人:“县令大人来了,亲自来查看村子的情况。我们这儿算好的,并未出现什么大事故!敛苍山往西的村子,多多少少都出事了。”
大家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也听说一些受损严重的地方,整个村子都没了。
“县令大人还问了庄稼的情况,今年的收成怕是不好了。”李阿翁一想到自家地里的情况,愁得直叹气。
大雨和飓风把长势很好的粟米刮倒,茎干一旦折断,养分输送不上去,就相当于死了。
粟米授完粉眼看就要结穗了,经此一遭,死了一大片,这一年的辛苦要打水漂了,换作别人都要感到心痛。
地里的庄稼不是很好,屋内顿时愁云惨淡,李阿奶及时出来开解:“值得庆幸的是地里的胡蒜,并未受到影响,我们还有越郎的棉花,大家莫要愁。”
是啊,总不能都是坏的,日子还要过下去,这点事难不倒齐心协力的一家人。
愁云散开,大家的心情好一些后,李阿翁又说:“县令大人还发布一条招贤令,说要找人修桥。”
众人疑惑:“修桥?”
“嗯。大雨使得县外的弱水河水位暴涨,冲垮了城东的石桥,商队出城受阻,挤满县内外,再这样下去,县里要乱了。”李阿翁盘起腿,“县令大人想在十日内修建一座可容纳满载货物的车队经过的桥……”
话还未说完,大家都被县令大人的这个要求吓到了,既要速度快又要质量好,县令大人的要求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十日?!修建一座大桥?!!”纵使是见惯大风大浪的李阿奶,也忍不住摇头。“用木头造桥可满足速度快,但要支撑车队经过,悬之又悬;石头搭建的桥大多稳固,但用时极慢……”
李阿翁点头赞同,也觉得县令大人的要求太不可思议了。
这时,纪清越开口了:“老翁,县令大人有没有规定新桥的使用寿命?”
他一开口,便引得全屋的人关注。
李阿娘听出纪清越话里的意思:“越郎这是有法子?”
随着纪清越点头,大家悄悄地倒吸一口凉气。
“我是有个快速的搭桥法子,可解燃眉之急。与阿奶说的一样,我这快速搭桥的法子用的是木头,只要木料合适,便足够牢固,只是寿命自然比不得石桥,腐朽后倒塌的概率就会增高。”
众人已经听不见后边的解释,只听到纪清越会建桥,还是用的木头建桥。
李阿翁小心翼翼地确认:“越郎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次纪清越郑重地点点头,“如果洪大人还在村子里,老翁可否带我去见一见?”
李阿翁赶紧放下腿,立刻要带着纪清越去一趟村子里,希望县令大人还没离开。
李阿翁与纪清越要出门,李阿娘和李阿奶也要跟着去,最后家里只剩下李大郎夫妇和小团子。李锦娘想了想,还是放下手里的棉花,一脸兴奋地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