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你看看咱们这座皇宫!想当年,太祖皇帝建国之时,那些文人是如何吹嘘的?‘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亦不甚惜’,陛下说的是《兴庆宫赋》。”苏铎接言道。
“是啊,彼时你家先祖也在朝,想必对此盛况也是亲眼所见。可现如今呢?苏卿,你看这紫峰阁,原本的十三层塔如今只剩下了九层,上面四层自几十年前被大风刮坏后宫里竟无力修缮,只能随便修了个塔顶暂时罩上,这一罩便过了几十年——何其可笑!还有其他宫殿——朕居住的南薰阁昨夜下雨竟然漏雨了!何其可笑!”扶余丰璋嘴上说着可笑,脸上却无半分笑模样,只有满满的恨意。
“皇权式微,九大部族欺人太甚,还有那个石矶门趁火打劫!这些人心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全然没把我扶余国的利益放在心里!臣只恨自己一介文人,不能亲自领兵上阵,为国杀敌、为陛下分忧!”苏铎痛心疾首,泫然泪下。
“你的忠心朕明白!想当年,你堂堂大内相之子,甘心潜入渊国做别人家的下人,就为了有朝一日那个传说中的天才少年能成为天子门生、朝廷重臣,而你也能借助那家的势力接触到大渊朝廷机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个所谓的天才少年竟然是个夭寿的,好在你灵机一动,另辟蹊径,成功进入渊国朝堂。也怪朕当时太心急,为了让渊国因储位之争而内乱,过早地启用了你,以致你多年潜伏,功亏一篑。”
“这都是天意,陛下也不必自责。”
“错了就是错了,不必讳言。不过,说起来朕最后悔的还是错看了祁翀这个人。士农工商,商人最末。朕原以为他一个喜欢逐利之人能有什么出息?就算登基坐殿也不会是个能保境安民的英主。可如今看他登基后的诸多改革之策,竟是环环相扣、次第有序,绝非一时兴起所做的决定。最为难得的是,他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了势力最大的世家,同时却又没有血流漂杵。说实话,朕做不到他这般手段!
灭吴一战也是如此!几个月啊!只有几个月,最为富庶的东吴就被他吞下了!朕每每思及至此,便会从噩梦中惊醒!”扶余丰璋一脸的心有余悸。
“说白了,还是钱!正宪帝手里有钱,‘有钱能使鬼推磨’,鬼推了磨,就有更多的钱进荷包!可咱们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那帮蛀虫!全都该千刀万剐!”苏铎咬牙切齿道。
“查实了?”
“是,查实了。内藏库实际所剩无几了,账本全是假的,看着是有钱,实际早就被仁部官员们监守自盗、如蚂蚁搬家一般一点一点挪回自己家里了!”苏铎的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绝望和无助。
“怪不得他们死活不肯让朕动用内藏库的财物!什么祖宗家法、国朝规矩!全都是借口!可恶!可恶!朕要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扶余丰璋额头青筋暴起、眼露凶光。
“陛下,万不可冲动啊!历任仁部司卿都是伊吉氏、益连氏和王氏族人,包括如今的大内相王珪,他原本就是上一任的仁部司卿,难道陛下要连他一起杀吗?”
扶余丰璋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坐在地,口中喃喃自语:“仁部掌握在伊吉氏、益连氏和王氏手中,朕无钱可用;忠部掌握在壹氏、野代氏、申南氏手中,朕无人可用;军队掌握在胥要式、舍亢氏、安氏手中,朕无兵可用!苏卿,我该怎么办啊?”
两行清泪从扶余丰璋眼角滑落,惹得苏铎也不禁泪流满面。
其他人或许不知,可自幼与他相熟的苏铎知道,眼前的年轻帝王也曾经满腔热血,为了拯救日益衰落的家国,他情愿只身入敌国为质,情愿将一身才能隐藏起来,被别人当成个傻子来戏耍!他忍辱负重,只求有朝一日能重振扶余雄风!
可登基不过半年的时间,他的满腔热血便被消磨殆尽!
九大部族争权夺利,只想着从百姓身上榨取更多的油水,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他深知此举不啻于饮鸩止渴,试图轻徭薄赋、与百姓休养生息,可政令未出皇宫,便被右相申南建封驳了回来。
“陛下还是太年轻,不晓事。这些泥腿子就得拿鞭子抽才肯交税,哪能惯着?”申南建那副贪婪、无知的嘴脸令人作呕!
“陛下爱民之心固然可嘉,可减免税赋不是件小事,朝廷收入锐减,百官的俸禄从哪里来?军饷从哪里来?宫中的吃穿用度又从哪里来?”
“哈!大内相说的好啊!百官无人不贪,还用得着靠俸禄过日子吗?军队名义上是朝廷的,实际上还不是依附于九大部族,既如此,你们自己发军饷啊!至于宫里,呵呵,朕吃穿用度想来俭省,难道国库是朕给吃穷了不成?”
年轻君主的反唇相讥彻底惹怒了权臣,王珪大怒道:“陛下不要以为没了其他兄弟,这皇位便坐稳了!陛下没有亲兄弟,可还有的是堂兄弟!”
赤裸裸的威胁令扶余丰璋呆立当场,待回过神来时,眼前只剩下了朝中唯一真心支持他的发小苏铎!
“子振,朕是不是特别无能?”
君忧臣辱,君辱臣死!
苏铎只觉得如万箭穿心,痛如刀绞!
“子振,朕是不是特别无能?”年轻的君王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被问的对象也依然是同一人。
“陛下,仗才刚开始打,还远没到那个时候呢!各大部族或许不遵朝廷号令,但如今敌人打到了他们自己家门口,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他们也会全力以赴的!陛下莫灰心,事情还没有那么糟!就算——”苏铎抿了抿嘴唇毅然道,“就算真到了那一天,臣愿陪陛下一道披金甲、跨战马、持长缨,与敌人决一死战!”
扶余丰璋身形微微一滞,缓缓转头望向苏铎,露出了难得的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