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一柏从二楼的外科病区急匆匆下来,刚才还在安排新入住的病人,站在楼梯口听着那悲痛欲绝的哀号声,许久都没有挪步子。
不一会儿,赵云生的老乡来了,还有他的岳父母,岳母是坐着轮椅由她丈夫推来的,老人的双腿已明显萎缩了,让人看了不免唏嘘。
送行的车辆在治安员的指挥下缓缓驶至侧门旁,两个身着黑衣戴着口罩的男人迅速进入房间,片刻后就见一张蒙着白布的灵柩从1014房内推出。
院内所有能行动的人都自发站立两旁,低头沉思者有之,目光追随灵柩而去者亦不乏人。
叶医生的目光紧锁着那位被祖母牵着的小女孩,跟着灵柩后面缓慢前行,老奶奶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春儿啊,爹爹以后再也回不来了……”但小女娃似乎还不太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意义,只是呜呜哭着,眼里透出一丝茫然。
大概由于走得太急,小姑娘突然一个趔趄跌倒在地面,就像初次与叶医生见面时一样。后者赶忙上前将其扶起,轻拍了下女孩膝头上的灰土,并悄没声息地在她的口袋里放了些什么玩意,“乖孩子,从今往后你要坚强些、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春儿本想去掏看裤子袋子里藏的究竟是何物,却被一双手温柔拦住,“回家再拆礼物,这可是叔叔特意给你准备的小惊喜哦。”说罢转身便让赵家亲人带走孙女,并礼貌地点点头表示感谢。
直至一家人身影彻底消失于门外,同事劳拉这才凑近叶医生耳边低语道,“叶大夫,肯恩同学的影像学结果已经出炉啦,其家属正于办公室等待进一步消息。”
叶医师长舒一口气,语气稍显凝重,“明白了,马上过去看看情况。”生命有时候脆弱得如同朝露,却又如此弥足珍贵。即便有无数个生离死别在此上演,他们身着白大褂之人仍需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手头未竟之事业……
办公室里刚落座不久,肯恩的双亲就急忙上前询问病情进展如何。只见二人一脸忐忑地呈上手里捏着的几幅x光图像。
接过来仔细观察后,叶医官来到读片箱跟前,点亮背光开关以便更清楚地看清其中细节。“麻烦你们过来看看这里显示出来的声带结构。”他用手指指向喉腔中心处呈两条白色的条状区域说道。
“正常状态下人体的左右两边声带可以随吸气或发声做开合动作形成八字形或者一字形间隙,而你儿子这边则始终固定不动。”话音落下之际,庞德夫妇俩立即趋身上前近距离审视起来。
“确实如此!不管是呼吸状态还是发声测试,该位置均保持原样不曾变动分毫——没错吧?庞先生!”女子难掩激动情绪连连附和道。
“准确来讲这叫作神经鞘瘤导致右侧喉返神经受损进而引起的声带运动障碍。”为了能让外行人更容易理解这种病症,叶大夫接着往下解释道:“简单地说就是你家孩子喉咙部位有一颗肿瘤挤压到了周围控制声音生产的神经组织,从而阻碍了大脑信号正确传导给相应肌肉的过程。”
闻听此言,二位家长更加焦灼不安了,“那么请问这种情况存在治愈希望么?”沈娜女士颤声问道。
对此疑问,专家给出了肯定答复:“办法总是有的。首要任务便是摘除肿瘤物。术后我们将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假如损伤较轻微的话只需静待自然康复即可;但若损害严重就需要借助人工手段加以修复。”
说着便随手抓起两只细绳示意演示一遍操作流程:“原本通路应该是这样的……但是因为这儿出现了一个阻断因素必须移除掉之后再直接把两端对接起来才行。这样一来问题应该就能得到妥善解决了吧?”
听完这段形象直观又通俗易懂的话语后,对面两位听众总算如释重负露出欣喜神色。“不过凡事都存在风险因素。毕竟我们即将开展的工作属于极度精细复杂的技术活计,任何细微疏忽都有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发生。所以我想有必要事先做好充足的心理建设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一切意外变数。”面对未来充满挑战性的征途,年轻大夫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庞德夫妇的心头犹如浇了冷水,零点几毫米的精细手术,光是想想便知其难如登天。如今肯恩还能勉强讲话,若是动刀不慎,恐怕连开口说话都成了奢望。
“大夫,这种手术可有先例?您之前是否做过?”庞德忐忑不安地问道。
第一例神经鞘瘤治疗大概得追溯到十几年前,叶医生摇了摇头,“未曾。如果肯恩决定尝试,这便是世界首例。”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了死寂,空气中充斥着从期望到失望再到绝望的气息。“大夫,那咱再合计合计……”庞德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叶一柏点点头,“这肿瘤性子不算恶,倒也不至于要命,只是担忧随着肯恩渐长,肿瘤亦可能壮大。”
他将一只手伸开作掌,另一只则攥成拳,“此为肿瘤。”他轻触拳头与掌心间缝隙道,“而这是被包绕着的神经。”说罢又以掌包裹住拳解释道,“一旦肿瘤增大,柔软的神经就会嵌入其中,到那时即便动刀,风险与难度都将剧增。加之增大后对神经压迫更强,症状恐将加剧,极易导致上呼吸道感染。”
在这缺医少药的年代,哪怕小小炎症也足以致命;且喉部麻痹使气道更为脆弱易染病菌,这一点庞德同沈娜心里自然清楚,二人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医生……就没有其他法子了不成?”庞德眼中满是求生欲望。
叶大夫指着片子缓缓道来:“依我之见,这刀还有几分胜算,但最终决定还是在二位手中。并非燃眉之急,尽可慢慢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