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算不算衣锦还乡呢？至少郭宝山和那珍珠的态度一清二楚了，太满意张红林这青年俊杰了。给郭金玉的家里画了不少珍贵的油画，装裱好，挂在三间通铺大炕的灰白墙壁上，都刷着白石灰挂上幅油画室内的感觉就不一样了。金水和金钩，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他们俩一致认为这很神奇，有点梦的意境。

    郭金玉去山外都是在黎明前静悄悄之下进行的，否则这些儿女们不会，放过张红林的。因为张红林要夺走弟弟妹妹们的大姐姐，姐姐是金玉无价的。如果金水金沟知道大姐姐要和张红林一起去局里，他俩第一要纠缠不放的，必须带着他俩这对电灯泡一起到山外见见世面。他俩现在开始好奇外面的世界，特别腻歪这乏味的崇山峻岭，茫茫无尽的大森林。长白山是原始的野性的存在，依旧充满了魔幻的神话主义色彩，这就是长白山的真正魅力所在。郭金雀，郭金霞，郭金兰儿这三位金花也是处处和张红林开着恶作剧式的玩笑。郭宝山的咆哮，那珍珠的好言好语全都不管用，真邪门儿了，他们心里实际不允许姐姐结婚，更不能让张红林抢走姐姐的爱，这算什么？这就是十几口子大家庭的闹剧，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借口，就是荒谬的生活，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山里的天性，野性的爆发吗？这长白山还没有被文明的力量征服，所以原始的野性力量会感染山里的一切。至少林业局看林场的工人们是和局里的工人是不同的。

    到了山里，自然会爱上喜欢上高粱酒，到了大红松林里，自然而然会爱上高度的高粱酒的，都是纯粹的粮食酒。山里头有寒气，不仅仅凛冽寒冬有寒气，长白山一年四季都有寒气，爱上喝高度的，纯粹的高粱酒是自然的事儿。张清华、李北大、书呆子、林景泰、张书记、乔厂长、马骡子都爱喝酒会喝早酒，从早喝到晚。

    《金瓶梅》里头市井们也几乎从早喝到晚。《红楼梦》无论丫鬟夫人，老太太，宝玉，还有他的怡红院里的芳藕荷官的晴雯，袭人麝月，都要从早喝到晚。酒是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可到了大河林场里，喝酒升华到了一定的境界。

    金玉很生气，红林差一点喝醉了没赶上车，都挨着窗户，能看到外面世界的景致。票是张书记从站长手里搞到的。车厢里烟雾腾腾的，抽烟卷的少，几乎都抽最呛人的山里种的旱烟。几乎林场里的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都种大烟叶子，不是鸦片，也不是罂粟。不过，罂粟的邪恶之花也是随处可见的，因为这种植物好像特别适应东北的气候。

    中国是禁毒的国家，但是这罂粟花开的太鲜艳了。金玉一想到昨晚上爹和娘竟然破例让金水和金钩喝了酒，这哥俩和爹都喝大了，娘则领着四姐妹们参加新婚酒席去了。郭宝山是想不出第二种办法，让两个儿子别跟屁虫似的缠着大姐姐，金水和金钩，确实挺想把爹喝醉的，他俩还没忘上次吃了生产队的狗，郭宝山对他们的伤害的份儿呢，金水递眼色给金钩，两位轮流和爹干杯。

    无论如何从哪条铁路走都要经过郭金玉家的附近。坐在车厢里，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大河岸畔一侧几十亩向日葵和玉米地包围的一栋红砖灰瓦的大院。其实爹醉了，金水金沟一点都没醉。他们在报复爹的臭脾气。他俩站在房顶上，挥舞着稻草人不停的喊。

    “金水是金水和金钩\&

    “我爹为了你都喝醉了。”

    “金玉，我也为你差点喝醉了。”

    “借口，你更爱酒。\&

    张红林清楚郭金玉讨厌在生产队混日子，但每天处于陶醉状态的舅舅，他想替舅舅解释，可郭金玉的性子是属于那种倔倔的，生硬，一点都不圆通的，圆滑的，太严肃了。一般一对恋人也好，情人也好，或者纯真的爱也行，刚开始应该都是甜言蜜语，无限包容的，至少情人眼里出不了象牙西施，也得出个东颦啊之类的，好像郭金玉在审判张红林似的，但是黄玉民是张红林娘的弟弟，三姨的弟弟是无辜的，他又没惹郭金玉，他对舅舅过于傲慢和偏见了。

    火车已经跑过好几个车站了，这些车站都是处于深山老林里的车站，每个车站都有为火车加水的设施。

    “瞧瞧啊，你看看！”

    “看什么？\&

    “悬崖峭壁上的黑山羊，这么陡峭的山壁，它们也能爬上去吗？”

    火车又在这两侧都是笔直刀削的崖壁深处山谷停下了，给火车加加水，添添煤，好继续往局里前进。一路上竟然好像又回到了学校似的，学校里有好多男女同学也不说话的，什么大男子主义，封建思想，男女授受不亲的，却是假正经都是假正经，到时候还不是又一生生一箩筐儿女孩子们。从黄花大姑娘到能生一筐筐儿女们的老娘们儿，林场里的已婚妇女们，老娘们儿们的风格是泼辣的，除了澡堂子脱的赤条条带着儿子洗澡之外，也敢在大白天脱的精光的在大河里洗澡，反而把老爷们吓得赶紧回避。这深山老林能改变人的思想精神和气度，能让男人变得更含蓄，女人变得更奔放野性。

    “你想喝就喝吧，我并不是不让你喝酒，就是别喝大酒。”

    “金玉，你放心，我从来不喝大酒，就喝了大酒也不像武松鲁智深耍酒疯。”

    “我也不希望你像蒋门神欺负女人。”

    “放心，我觉的男人都是西门庆。\&

    “我怎么没听说过西门庆呢？是你们宿舍里书呆子的名字吗？”

    “金玉，你怎么知道的？”

    “他瞧着有文化，身上有一股劲儿，你也有，就一喝上大酒，那股劲儿就消失了。”

    书呆子和西门庆一个姓，只不过不是庆，而是学，西门学，和呆子的名字一样，真是热血沸腾的读书人。

    “你觉得他能上大学吗？”

    “当然可以了，如果坚持下去，恢复了高考，考上大学就能当官了。”

    “是啊，西门学是能学，而且他对自己要求不和山里的姑娘谈对象。”

    “他真这么有志气？”

    “你认为他有志气？”

    “对呀，为了考大学，连婚都不结。”

    《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了举人老爷后有些癫狂，被屠夫老丈人扇了一个嘴巴子，就又恢复正常了。至少西门学的志向不比范进的追求志向低，按《儒林外史》范进的级别是厅长级别的，那西门学的梦想可不是在局里当个书记，厂长之类的，连局长的位置他都看不上，不过这就是中国几千年的传统，给爱学习的人一条自我救赎的路。

    这个社会千万不能伤了读书人的心。历史有三位读书人被伤了读书心的读书人，黄巢，李自成，洪秀全，他们三个可是惊天动地的。

    “是啊，有道理，我放弃了画画。”

    “没有啊，你不一直在画吗？我弟金水对你老服气了。”

    “服气啥，我都害怕他。”

    “我爹也服了。”

    现在红林又犯难了，因为回局里准备了大堆东西，有郭宝山给的大肉肠，烧鸡，烧鹅，烧鸭，这些都是大食堂的特色，包了三只给红林，自个儿又准备了许多山货。春秋吃蛤蟆的季节，冬天最枯燥的，夏天呢？对了，郭金玉还带两桶猪油，是最纯粹的猪油了。照旧不能少了山里的蘑菇，特别榆黄蘑，宿舍里的同志们采到都要分给红林一些，因为红林二姐姐二姐夫最爱吃榆黄蘑馅儿鸡蛋饺子了，太鲜美了。

    这次给准备的东西太丰盛了，毕竟是郭金玉第一次到红林局里母亲家里，还要去二姐姐家里，大姐姐在市里就顾不上了，不过大姐夫李景山一直告诉张红林，等红林结婚成家了，他一定去山里体验体验北大荒的感觉。在车上红林突然犯了难，先去母亲那里呢，还是二姐姐家里呢，不太好办呀！带着这些东西，得两家分一分，红林这犯了难啊。

    “有什么难的，必须去你母亲那里一大堆弟弟妹妹呢？”

    “但我二姐也盼着呢。”

    “那就到了局里给你二姐送去，剩下的咱俩到你母亲家里。\&

    “晚上你去我二姐家睡。”

    “你呢？”

    “我好办，就住明心草堂里就凑合凑合。”

    一切都挺顺利的，老金也挺高兴，红林给家里带来了吃的喝的，至少他又可以节省一大笔开销。老金有一点特好，平时不喝酒，偶尔抽抽烟，所以把酒都给了二姐夫，他喜欢喝山里的粮食酒。红林从山里回局里有点儿暴发户的姥爷感觉，回到局里，马上感到特别压抑局促。体验饭桌上，好像母亲金叔弟弟妹妹都缺营养，得多久没吃肉了？鸡鸭鹅大肉肠一顿全吃光了。红林回局里给二姐姐一家母亲一家打了牙祭，赵梦芝也住在哥哥赵梦吉家里，她现在成了姑妈了。红林又到市场里买了一个猪头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补补油水。最小的弟弟金锁才是家里的大明星了，一切都以金锁才为核心。

    金玉心里有些不舒服了，自个儿还饿肚子呢，正生气呢，黄玉佩走到她身旁“这是我娘给我的礼物，现在我送给你俩金戒指。\&

    “我不要，太贵重了，不行，我不要。”

    黄玉佩不出手则也，一出手则把郭金玉给镇住了，一对金戒指，金玉都蒙了，她可不敢随随便便接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什么时候你想带跟我说一声，我给你留着。这可是我娘给我的礼物，不给闺女们了，她们不需要，给媳妇，我给你留着啊，今儿太忙了。”还是未来的公婆有手腕，几句话化解了一切，证明她黄玉佩心中只有郭金玉一个人，女儿们都是外人。

    老金多对郭金玉也非常和蔼，近乎有点儿心灵契合相通。红花回来之后，家里更热闹了，红花去了趟北京之后在家中的地位又提高了，红旗红利三姐三姐的叫着。

    “红花，这是你大哥的……\&

    “娘大哥的女朋友，将来的大嫂。”

    “叫姐姐”

    “姐姐，赶紧和我大哥结婚吧，我大哥可是局里有名的大画家，好多女孩都想追她。”明显的红美和金玉保持距离，只抱着弟弟锁才，而红旗红利呢，和金玉嬉皮笑脸的。

    “大哥，想喝汽水还是吃冰棍？”

    “走，老二老三一起去”

    “红旗红利，天都黑了。”

    “娘，我一会儿送金玉去二姐姐那里凑合一宿，和赵梦芝一个房间，我还回来住。”

    这住的问题还真是个大问题，山上的环境主要太乱，还有确实没一个房间适合郭金玉住一宿的，坐了一天的火车又闹腾到八九点钟，外面的世界好黑啊，都能听到猫头鹰叫声，吓得金玉一下子扑向了张红林，这瞬间的相拥，又是黑灯下火的大台子的山谷中，虽然能看到远山三姨家的灯火通明，还有局里制材厂，储木厂，胶合板厂的照明灯光，但和山上的萤火虫的微弱的荧光有什么区别呢？

    到处都是蛙鸣声，还有山下的大河流水声，因静反而流水的动成了比较明显的声音了。本来红林还想给郭金玉瞧瞧爹的果园呢，还有葡萄藤，房前屋后的喇叭花，还有爬山虎，能起到遮阳的作用。郭金玉还被黄玉佩的一对金戒指感动了，红林呢？第一次这么亲密的距离和女孩子接触，突然有了风流神魂，到了山里之后，创作的激情和想象力被压抑了好长一段时间。

    “大哥，你没事吧？”

    “红旗，红利，赶紧回家去。”

    “不大哥，我俩陪你去二姐姐家。”

    “不用，大哥不用。”

    “不行，大哥这山里危险，我俩只有一个大哥，必须保护大哥。”

    啊！张红林仰天长叹，刚刚逃过金水和金钩的骚扰，现在又来了俩亲弟弟红旗红利的纠缠。

    “红旗红利，赶紧回来。”

    “干嘛三姐？我俩的保护大哥大嫂。\&

    “得给大哥大嫂空间，回来。”

    不知为什么，红旗一点都不怕郭金玉这位大厉害，红利呢，跟在红旗屁股后形影不离的。男人和女人在爱情的春天都会改变的，这还是第一次张红林忘记给三姨从山里带山货呢。也许是因为太仓促了，红花还是看出大哥变化不那么文艺范儿了，不那么纯粹的艺术青年了，与她的期望越来越远了。一次北京之行，红花也算见了世面，好像是一场梦，有火车和绿皮车穿梭不同时空的梦而已。现在北京到底什么样全都忘了，也许太激动了。美好的美的东西都是闪光一现的，她只记住沉浸在红色的海洋中，好像去了一趟北京之后，她身上那股热情积极的让老金害怕的文化信仰消失了，老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中长舒了一口气，老金反而高兴，现在的状态学校停摆，他的负担又会降好多。红美红旗高中的许诺就成为一句空话，爱本来就是自私的。这人哪里有那么多的去施舍，去付出呢？不是不想爱，是因为爱付出的代价太高了，为了一个能给自己烧纸钱的儿子，他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养活一大帮孩子是一点儿都不轻松的。老金还老和红英，赵梦吉吵架，红美则把爱全部让给了最小的弟弟，向妈妈，母亲，姐姐三位一体的爱，这让老金看到了希望，并非每一个孩子都那么自私，至少最小的女儿反而充满了爱心，对这个和他一个姓的弟弟表现出足够的耐心和爱。

    黄玉佩则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大儿子张红林无可救药的失去了自我。男人被山里的女孩剥夺了未来。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心呢，爱情是自私的，男人和女人最后全抛弃兄弟姐妹们，还有爹娘父母爸爸妈妈的所在，所有的亲情好友，男人和女人彼此的爱是自私的，是排他性的。

    不仅红花红美，红旗红利感受到了，郭金玉的弟弟妹妹们也感受到了，大姐姐一趟山外之行的巨大变化，再也不关心郭金钗了，也没有功夫伺候弟弟妹妹的吃喝拉撒的了，她要为自己的爱同那珍珠郭宝山割舍一切，这并非批评郭金玉的无情，而只是强调人性的本能而已，为了爱情而结婚，为让结婚成为流行。林场大河林场决定，结婚马上分一套大河林场的红砖灰瓦的家属房。不知为什么郭宝山并没有因为金玉的婚姻而高兴起来，反而那珍珠无论如何都发自内心爱着文艺家女婿的，至少无论如何，郭金玉那骨子里的坏脾气，这位男人至少能包容，能忍受。郭宝山感到儿女们都是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