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蕾蕾把许星野送到了海港南路上,许星野谢过秦蕾蕾以后,就沿着海港南路往西慢慢走。太阳即将从这个时区下落,不久后,就会在另一个时区登场。
这条街上最火热的还是启明醉鸡煲的门前,虽然离下午开餐还有半个小时,门口已经挤满了来大快朵颐的食客。她路过门前站着抽烟的男女,看着她们涂了指甲的手指里夹着的燃烧的烟头。
她想起池斯一伸着修长的手夹走她嘴里的烟,想起她鲜红的嘴唇叼着她叼过的烟头,想起她示意她点燃打火机的眼神,和她轻轻握着她有些颤抖的手腕时手指冰凉的触感。
想起她小心翼翼地把烟头放入火苗时,突然抬起眼睛望向她的眼神。
她好像知道她在看她。也好像知道自己这样做会让她心跳瞬间加速到手开始颤抖,所以她握住了她的手腕。她在警告她,别想逃。
许星野没有停留,她一直向西走,心乱如麻。
兜里的手机接连震动了几声,她掏出手机,是夏铭发来的一连串轰炸消息,问她在海港南路上的哪家店跟前。
许星野描述完以后,夏铭还是开了位置共享。位置共享几乎就开了三秒,夏铭就立刻退出了。
今天约她的人是夏铭,夏铭说自己要跟相亲对象约饭,非要把许星野叫上。许星野说她在会很尴尬,不方便他们开展饭后的有氧运动。
夏铭说这个男人可不是拿来玩的。许星野好奇“不是拿来玩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就答应了跟夏铭一起。
许星野把手机揣回兜里,往夏铭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一边抽烟一边向她走来的夏铭。
夏铭今天穿着一件露肚脐的背心,外面搭配了一件宽松的绿色夹克外套,白色的短裙和白色的长靴让她的腿看起来又长又直,简直像是赛博朋克日漫里走出来的人物。
夏铭把烟随手一扔,踩灭了烟头,拉着许星野的胳膊往上拉她的袖口。
夏铭看着许星野从胳膊肘一路贴到手腕的烫伤贴,“我的老天爷,烫了这么大一片啊,这得留疤了吧?”夏铭瞪大双眼,满脸写着惊恐。
“放心,不会留疤,医生说我这不太严重,而且处理及时,问题不大。”
夏铭点了点头,“那就好,你说要是毁容了,这破班上得多不值当啊。日薪一百二,还出这么大事儿,真是够烦人的。”
“这不是没毁吗?”
“而且,我跟你说,我专门查来着,咱们现在只有实习合同,实习期间可是没有工伤险的。公司不是要给你按工伤办吗?还算是有点儿良心。”
“我还真不知道这些细节。”秦蕾蕾当时只是给许星野打电话说按工伤处理,但秦蕾蕾没说这也是要跟公司争取才能有的。
夏铭一边走,一边从包里掏出来清新口气的喷雾,往嘴里狂喷了十几下,然后又掏出来一瓶香水,绕着自己周围喷了一圈。
许星野担心自己被喷到,往旁边躲了躲。
“今天是这么大的日子吗?”许星野问。
“那当然。不是跟你说这男人不是拿来玩的吗?你得给我把把关,”夏铭掏出来手机,在手机上翻了翻,递给了许星野,“这我大姨给我介绍的相亲对象,我大姨可是全世界最懂我的女人。”
许星野接过手机,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男人的照片或者是夏铭大姨的照片,结果是一份洁白的简历,简历属于一个叫马可的男人。要说照片,她确实也看到了照片,只不过是放在简历上的证件照。
“好家伙,现如今,长辈介绍对象都开始看简历了吗?”
“怎么样?”夏铭问。
“什么怎么样?”
“废话。”
“哦,”许星野放大图片,阅读着简历上的文字,“哟呵,马可是准博士啊,这听都没听过的本科都能考上全山北排名第二的大学的研究生?”
“岂止,我跟你说,这位大哥简直是转运了,九月甚至马上在排名第一的山北大学开始读博士了。”
“什么专业啊?”
“就是那种专业,求上进的专业。”
许星野点了点头。
两个人走到海港南路的尽头,一辆白色宝马亮起了车灯。
许星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不是说好是求上进的准博士吗?这不是活脱脱的四处撩妹的富二代才开的宝马车吗?
夏铭拉开了驾驶位的门坐进了车里,许星野上了后排。车里很干净,像是刚洗过,木质调的男士香水味浓郁得有些刺鼻。
“你好,我是马可,”马可左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过身,介绍着自己,他看着副驾驶上的夏铭,“你就是夏铭?”
“嗯,”夏铭转过身,看向后排的许星野,“这是我好朋友许星野。”
寒暄了几句后,车开上了路,导航的目的地是一间酒店。
许星野看看夏铭,夏铭的手机屏幕朝下放在腿上。于是许星野掏出手机,打开跟夏铭的聊天框:铭哥,这合适吗?恕我直言,这不合适吧?直接去酒店?我可要原地跳车了。
夏铭手机的震动声传来,她拿起手机,憋着笑,在屏幕上敲字:是去酒店顶楼的餐厅,你别误会,我们三个人共同的活动只有吃饭这一件事。
许星野:全山北这么多餐厅,就非挑一个酒店顶楼的?司马昭之心?
夏铭:他有胸肌诶,身材真好,但他刚才没下车,不知道是不是身高一般。
许星野:简历上没写身高吗?
夏铭发来一个白眼。
许星野摇了摇头,她随手点开了跟池斯一的聊天框。聊天框停留在下午她发给池斯一的那句,“我需要的是你。”
她知道池斯一已读了这条消息,因为她发出去以后,池斯一那边闪了很久的正在输入。
前排的马可跟夏铭聊着陌生人的天,许星野在后座静静听着,偶尔笑笑。她现在只关心这条消息什么时候会被回复,以及怎样被回复。
车开进地库,他们三个走下了车,许星野能看到夏铭在暗戳戳比对着马可的身高,目测一米八以上的马可比她高了一个头。夏铭回过头,给许星野递了个眼神,看来马可的身高令她满意。
三个人走进了电梯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这是一家铺着白色桌布的粤菜餐厅,他们在一个四人位落座,夏铭坐在了马可的对面。三个人各自翻着又厚又沉还带着高清插图的菜单。
马可没有等夏铭先开口,而是直接点了几道招牌,然后问夏铭和许星野有什么要加点的。夏铭加了两道素菜和几道茶点。
“喝点什么吧。”马可低头翻看着酒单。
许星野说自己酒精过敏,喝茶就可以。夏铭点点头,把酒精的决定权交给了马可,马可扫了一遍酒单,直接点了一瓶小甜水。
许星野能看出来夏铭对这瓶酒并不满意,她知道夏铭虽然今天打扮得甜美,但稍作了解就会知道,夏铭喜欢烈酒,而非这种骗姑娘用的小甜水。
但夏铭喝得很开心。或许是因为酒足够冰冷,或许是糖份让人心情愉悦,又或许是马可点这瓶小甜水本质上是为了讨好她。
“你的理想是什么?”夏铭问。
问题是给马可的,但一旁的许星野却低头笑了。
夏铭曾经说过,她遇到喜欢的男人,一定会问对方的理想是什么,初恋是什么。
许星野问为什么是这两个问题,夏铭说男人是很简单的动物,他们的本质都是由这两个问题构成的。许星野问男女通吃的夏铭,那女人的本质是什么构成的。夏铭想了很久,然后说女人是很复杂的动物。
“星野笑什么?”夏铭在许星野腰上捏了一把。
“没什么。”许星野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水。
对面的马可没有意识到这是设计过的问题,笑着展开了话题。
许星野点亮了手机屏幕,拥有复杂本质的池斯一还是没回复她的消息。
至于马可的理想是什么,夏铭听得津津有味,而许星野丝毫不关心。
一来是马可的理想本身充满了世俗的气息,包含了他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权力崇拜,许星野对这些狂妄的言论没有丝毫兴趣,二来是她只想知道池斯一什么时候才会回复她的消息。
唯一值得欣赏的是马可至少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这在当代是极为稀缺的品质。稀缺到,问出问题的夏铭和走神的许星野,都是没有理想的人。又或者,她们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自己的理想。
马可用一杯酒的时间聊完了自己的理想,侍者走来,拿起冰桶里的酒,再次把酒杯倒满。
“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夏铭晃了晃杯子里的酒。
这显然是个危险的问题。
许星野看向马可,她想知道这个男人会编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他竟然出乎意料地坦诚,除了他把“初恋”听成了“初夜”以外。
他的“初恋”故事以被出轨收场。那天他们在五光十色的cLUb里喝酒玩耍,坐在围满了面庞稚嫩的学生的卡座里的“初恋”女,竟然莫名其妙地被隔壁桌的投行男吸引。这对“狗男女”当天就背着马可睡到了一起。
这让马可至今都很讨厌资本家,但他依旧喜欢钱,他喜欢靠实业赚来的钱,坚信挖煤搬砖砌墙的工人比银行家高尚百倍,他平等地痛恨所有投机取巧的金融骗子。
马可用一杯酒的时间讲完了他的“初恋”。
许星野默不作声地吃着菜,他的初夜故事听着逻辑合理,要素齐全。
唯一的疑问是他和这位初夜姐妹究竟是否已经明确了恋爱关系,是否他们也只是在追求肉体欢愉,追求暧昧不明,而非精神交流。至于被出轨这回事,也有可能只是马可的带着点骑士爱情色彩的“单人想象”罢了。
许星野点亮了手机,她想收到的消息还没来。或许,大概率现在在她跟池斯一的关系里,她才是那个充满“单人想象”的角色。
接着,马可又用另一杯酒的时间痛斥了投行男的丑恶嘴脸。
或许是喜欢投行男的女孩夺走了他的“初夜”,而投行男直接夺走了他的“初恋”,他义愤填膺地把投行男贬得一文不值。
他说投行男总以为用钱可以买到所有东西,那些梳着油头每天烟不离嘴的老男人,最擅长的就是用钱买年轻女孩的爱情,其次擅长用钱买妓女和酒精。
许星野看着马可对投行男的憎恶的表情,她很想告诉马可一个事实,但许星野羞于承认这一点,所以她没有说出口——投行圈里的女性甚至比男性更擅长做这些事情,她们更擅长用钱买真心,用钱买肉体。
拿钱购买欲望并不是男人的专属,而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也并非只能被当作橱窗里精致的商品等着被购买。
说到底,驱动金钱和肉欲的都是人类的动物性,人类的动物性让人类天生慕强,天生喜欢更年轻的,美丽的,健壮的肉体,这一点上男人和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弱肉强食,男人和女人都会成为买家,也都会成为物品。
而马可之所以如此义愤填膺,本质上是因为在动物性的角逐上败下阵来而已,因为他只是仇恨投行男,而不仇恨钱本身。
许星野不想说这么刻薄的话,她并不关心眼前的马可,她已经确定夏铭会把马可玩得团团转。
夏铭并不是一个在感情上会说实话的人,特别是在初恋这件事情上。但好在马可没有问她的初恋是怎样的,就像他也没问夏铭的理想是什么,他关心的只是自己的演讲。
有来无回,但他们的话题总能继续下去,或许是酒精让气氛变得和睦而暧昧。
许星野不知道夏铭在乎的是什么,她在乎的可能只是见色起意的当下。许星野觉得任何一个在乎男性身高的人,多少都是有点见色起意的倾向的,夏铭尤甚。
“我要先走了。”许星野突然说。
夏铭和马可都转头看着她,在等待她给一个离席的解释。
“已经快九点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许星野握着腿上的餐巾站了起来,夏铭和马可也把腿上的餐巾拿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要起身。
“你们继续聊,不用管我,”许星野抬起手,示意不用动。
“那你路上小心。”夏铭说。
许星野走出酒店,查了查回学校的路线,今天她不想坐地铁,在路边等了十分钟以后,跳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了点手机,手机上没有新消息。城市道路上流淌着沉沉的夜色,许星野望着天上比昨天更窄的月亮。
她想起那个夜晚。想起她站在五光十色的舞池里,周围无数双不加掩饰的眼睛看向自己时,那种被人注视和垂涎的虚荣。
想起池斯一在舞里抱着她时柔软的身体和让她沉醉的味道,想起那个为了证明她不是玩物而落下的吻。
那个吻为了证明真心所以小心翼翼,但又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充满了占有欲。
有时候许星野会觉得,哪怕池斯一当时说“没错,你就是我的玩物”。许星野也会心甘情愿地把池斯一的话视为某种情趣,然后为池斯一献上自己唯一值得炫耀的青春的肉体。
车到站了,许星野跳下公交车,穿过半个校园,到了宿舍楼下。
她远远地看到楼下等着一个穿着衬衣,左手手臂上搭着一件西装外套的身材高挑的女人。
栗色的长发盘起在头上,丝绸质地的衬衣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衬衣解开了三颗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