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明烛燃
高简与白苏里的这番谈话,一直从太阳下山,谈到了华灯初上,这一刻,晚饭刚毕,二人喝着卷惜安新送进来的茶水,在偏室内落座,谈论之音渐渐转淡。
沉默半晌,只听高简冲着白苏里吩咐道“那辛家的遗孤幼女,还要烦你尽力寻找!”
闻声白苏里冲着高简郑重点头,开口问道“我手下的探子探到,当年逍遥王府被抄家的前一天,确实有拐子趁乱掳走了辛家幼女,后来又将幼女辗转带往了国境边界,据他交代,此女曾被一老人买走,只是却不知买到了哪里!我会继续命人追查,只是不知王爷打算将这拐子如何处置?”
“先将他给我丢到刑部大牢里去,严加看守!”
“是!”
高简闻声朝着白苏里交代完,便又朝着白苏里问道“昔年,我曾派过两拨人前往斜月山接个女孩子,但中途都被人阻了回来,北疆的蛮子怎么会管这样的闲事?你调查了这么长时间,可有查到点眉目?”
“这……”
此刻,白苏里听着高简的询问,明显回答的有点为难……
“说!”
高简见到白苏里犹豫,命令声顿起,白苏里闻声长叹了一口气,开口回道“也罢,只不过这事有些复杂!我确实调查到了点头绪,却不知从何说起。王爷可曾记得,你对我说过,你曾怀疑那斜月山上的小姑娘是梦隐宗的唯一传人?也就是卷知舟的弟子!谁知,不仅你这么怀疑,就连孟北川和长陵王也这样怀疑!只是这孟北川和长陵王又都各怀心思,常常做事不在一处,而是分道而行,我猜测,他们二人是为了避嫌!探子来报,昔年斜月山山脚下的村庄被屠前,曾有两拨人靠近斜月山,一波是孟北川,一波是长陵王,长陵王曾经命人围山,孟北川是暗中派人查访,只不过到了最后却都没了结果!再后来斜月村被屠,围山之人被尽数冲散,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就是不知道那山中之人到底落尽了谁的手里!王爷觉得……,长陵王和孟北川想要得到此女是为了什么?”
如是,此刻,只当白苏里的话音一落,高简的眸光微暗,转而将眉头皱紧,冷声开口说道“你可曾听说过皇甫六年之乱吗?”
白苏里闻声神情一怔,只是高简并未在意,继续开口道“皇甫六年之乱,那也是逍遥王府被抄家的祸根,皇甫六年之乱刚一结束,不过半年时间,逍遥王府继而被抄!自古以来,天家子嗣多有争端,皇甫六年听闻宫中有一美貌女子,曾为皇上招引宗门术士,运用诡谲之法,平息了一场叛乱,那术士便来自梦隐宗,此宗门最擅于梦中取物,甚是诡异,便是到了如今,坊间还流传着一句话,‘皆道好梦正酣眠,梦隐宗门窃三千!’曾有多少英雄豪杰,甚至高官厚禄之人的私隐,被梦隐宗切去,弄的国内人心惶惶,而这,也恰恰是梦隐宗宗门被灭的原因!”
如此,直到此刻,白苏里听着高简将话说完,面上顿露好奇,更是在口中神乎其技,随后思虑的开口道“如果照王爷的说法,既然当年皇上都能凭借梦隐宗平息叛乱,看来这梦隐宗确实有些手段!如此说来,若果真此女是梦隐宗的唯一传人,那么得到她确实会得到些助力!只是我却不信,她真有这么大的本事?”
白苏里话至此处,就见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高简询问着开口道“王爷,既然你知道梦隐宗的内情,那你可知当年梦隐宗为皇上偷了什么?又是从谁那里偷来的?”
就在此时,只见高简忽而抬起的目光对上了白苏里,掷地有声的道出了四个字“传国玉玺!”
终于,一直到了此刻,白苏里的面容在听到高简的回答后彻底僵住,但见他紧忙伸手捂住了高简的嘴开口道“我的天老爷啊,你说就说吧,那么大声干嘛!”
话毕,白苏里没好气的松开手,朝着高简白了一眼,不满的道“瞧我这张嘴,就问不该问的,这事你知道就算了,干嘛拉上我!小心咱俩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怕了?”
“切!”
白苏里闻声,甩了一下衣袖,并未做答,随后摇了摇头,似是了解了内情般回道“怪不得这梦隐宗宗门被灭,偷了如此贵重的东西,对皇上来说,怎么也不算是个光彩事,自然会被人卸磨杀驴,用完灭口!再说,这传国……额……这玩意,可是只有老皇帝才有,那皇甫六年,太上皇可是还有口气儿呢,这难不成……”
“诶?”
白苏里说到这里,话音被高简出声打断,高简不悦的朝着他瞪了一眼,开口道“叫你猜猜,没叫你推理!”
高简说道此处,自顾自的从座位上起身,向前走了两步,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不过,虽说我当年与北疆的第一场战役兵败,但我总觉得北疆人派人屠斜月村这事有些诡异……”
白苏里闻声疑惑道“你是说,有人为了得到梦隐宗的这个传人,恶意勾结北疆屠村,冲散围山之人,好将这梦隐宗的传人据为己有?”
一时间,高简听到白苏里这样说,顿时眸光变得幽暗,如果说,他从前于这方面的猜测,因为的不到证实,而不敢轻易断言,但是此刻听到白苏里这样说,却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
只见高简想到此处,微微攥紧双拳,看向白苏里道“你可有问过卷守山?他到底是如何说的?我总觉得,他有什么事瞒着我!”
白苏里闻声,似是思索着,不紧不慢的开口道“这个……,卷守山倒是只字未提,他只说他举家投向你时,已经与那山中的女孩子有数月未见,并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山上!不过……”
白苏里说到这里,声音一滞,继续说道“不过……,王爷既然关心此女的下落,说不得我一起找找便是,最近我就听闻坊间出了个善于治疗梦魇之怔的人,既然是和梦有关,说不得我去确认一下,这要是她固然是好,若不是也费不了我多大功夫,只是我想着,这女子既然被多股势力惦记,怕是没那么容易就被我碰着,再者,当年……,这又是搜围斜月山,又是血洗斜月村的,这女子怕是早死了!就算是不死,也没准落在了长陵王和孟北川的手里!以王爷你现在和他们二人的关系……,王爷你何不自己去碰碰运气?”
白苏里说到此处,已是走到了高简的跟前,拿着胳膊往高简的身上一怼,送了高简一个“你懂的”表情。
长陵王……,孟北川……,卷喵喵她到底在谁的手里?又或者卷喵喵已经落到其他人的手中……,难道说当年斜月村被血洗,也和想要得到卷喵喵的人有关,直到这一刻,只见高简瞬间攥紧了双拳,在他的心中甚至可以确定,一旦找到了卷喵喵的下落,也就找到了勾结北疆人血洗斜月村的凶手!
只是,凶手到底是谁!他得到卷喵喵,又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巩固势力?谋夺皇位?若论京中的局势,如今一切皆有利于汝阳王,那么最想得到卷喵喵的人,非长陵王和孟北川莫属,长陵王……
一想到此处,高简忽然感觉心中一股莫名的心痛涌上心头,但只一瞬,高简便打消了自己的怀疑,高简甚至有那么一刻自言自语道“他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你说什么?”
白苏里因为对高简的这一句感到莫名,不禁疑惑出口,但见高简只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形容,其实在高简的心中还是有几丝担忧和害怕的,只是他并没有表现在面上,仍旧端的沉着冷静的口吻,开口道“卷喵喵的事,你先不用查了!我自会前去确认!”
“哦,这也好,省了我一桩事!”
白苏里的话,回答的很是轻松,他丝毫没有注意到高简的情绪变化,继而高兴的开口道“诶?我和你说个八卦事,我之前虽然说在周府没有打听到什么重要情报,却发现了一件秘事!”
“是什么秘事?”
高简闻言,将目光投向白苏里,就见白苏里满心开怀的冲着高简递过去一个眼神,拉长了嗓音,开口道“如你所料,这周府里的周妙妙啊,果真不是周公演的亲孙女!而且,我还发现,她好像喜欢周公演那个小孙子!只是,怕是这个周妙妙的一片真心怕是要错付喽,最近,我的探子偶然发现,这周公演的孙子和这个户部尚书家的闺女许潋华走的很近!”
“周琦?”
随着高简的这一声疑惑出声,白苏里恍若听到了不得了的趣事,目光惊奇的盯着高简,开口问道“你认得他啊?难得有京都城里的贵公子能入得了你的眼!”
闻声,高简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出了,皇家猎场内,周琦围在周妙妙跟前,鞍前马后的场景,顿时心中生疑,既然周妙妙不是周公演的亲孙女,若说周琦因为喜欢周妙妙而百般讨好也说得过去,可既然他喜欢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女儿,那又为何会对周妙妙这么个认养的妹子卑躬屈膝的呢?
想到此处,高简的眸光微闪,面上表情莫名,冲着白苏里默默答了一句“自然认得!”
沉默半晌,想是白苏里觉得烦闷,自顾自的走出了偏室,在正厅内踱了两步,然后恍若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又返了回来,开口道“哦,差点忘了,今日那孟北川还去了一趟周府,按照你的吩咐,送去了好多聘礼!哦,不,赔礼!额……,这周妙妙和孟北川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孟北川走的时候神情不大对,好似是全因为周妙妙在孟北川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要让孟北川给他尝尝他酿的酒的话……,你可知道……”
白苏里说到这里,只见高简急急抬手,眉目间好似比刚才更凝重了几分,开口道“你是说……,周妙妙知道孟北川会酿酒?”
“啊!”
白苏里闻声点头,后又因为观到高简的形容,有些担忧的问道“王爷只是觉得哪里不对?”
高简闻声,并未作答,瞬间将一只手攥了个拳手,在身前将几个指头不停的摩挲着,似是思索着什么,白苏里等了他半晌,只听高简犹疑的开口道“那周府的小丫头,我和她有过几次接触,端看她在永巷里替孟北川挡的那一刀,可见她不是个心有城府之人,性格爽朗,一派天真,应该不会知晓此事!”
白苏里闻言,挠了挠脑袋,转瞬好似恍然大悟般,开口问道“王爷是觉得,孟北川起了疑心?”
高简闻声,面色凝重,默了半晌,开口道“孟北川此人,城府颇深,疑心又重,是个不可忽视的狠角色,虽然整日里乐呵呵的,但心黑手狠的厉害,单凭他在京都城中这么多年,暗地里辅佐长陵王屹立不倒,却并没有被人发现,所有人都只以为他是个只知忠于皇上的纯臣,就能知道他有多厉害!孟北川的贾家酒坊,接手于他的母亲一方,多年来,一直做的,是为长陵王打造兵器铠甲,大炮黑火的生意,饶是咱们也是花费了很长的一段时日才将此事查清,可见他做的有多隐蔽,所以……,他断断容不得任何人对他起疑!”
终到此时,只听白苏里疑惑声起,开口问道“若真是如此,王爷以为,要是孟北川真的对周妙妙起疑,会对她如何?”
白苏里的这一问掷地有声,就像是一根针落进了高简的心里,不知不觉间,周妙妙的面容悄然的浮现在了高简的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高简总觉得自己好像错漏了什么……,只是到底是什么呢,这一刻,高简并没有回答,而是信步走到正厅里,隔着推开的窗户,看向了窗外的夜色,不发一语,忽而见到一道流星闪过,不知为何,一抹担忧忽地涌上高简的心头。
“看来,孟北川的五板子还是打轻了,当初不该听长陵王的话对他手下留情的!堂堂帝王面前,一个身居高位的司政,职级堪比皇帝禁卫,如何总和一小女子过不去?”
高简此时话音一落,就见一旁的白苏里眼睛一转,霎时,面上浮上一抹调笑“王爷可要管一管?这事,我看王爷要是不管,那周妙妙的小命怕是不保!”
管还是不管?高简闻声看了白苏里一眼,然后又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仍旧不答,似是有些犹豫。
白苏里见状,恍若是想要添油加醋的说道“我知道王爷必定不爱管这些闲事,尤其是,那周妙妙还是周公演的孙女,自然活该!要知道那周公演可是……”
闻声,高简霎时朝着白苏里一抬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只看不出个情绪,听不出个口吻的开口道“你既然说,周妙妙并非周公演的亲孙女,自然,她也是个无辜被卷进来的人,此事与她无干。”
白苏里听到这里,顿时恍若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一双眼睛盯在高简的面上看了又看,因为他还从未见过高简为了哪个女子,这样分辩过。
如是只听白苏里好笑的开口道“难得王爷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自战姑娘死后,我还没见王爷为哪家的女子,这样辩解过,先时咱们在北疆,多少守备家的女儿对王爷心存爱慕,却都被王爷你拒之千里之外,如今,终于开窍了?”
“咣”
立时只听白苏里这边话音一落,头上瞬间便迎来高简的一记爆栗,痛的白苏里直捂脑袋。
下一刻只听高简吩咐道“去让惜安备一匹快马,子时我出去一趟!”
“哦!”
白苏里说道此处,应承着就要转身离开,只是没走两步却越想越不对,定住了脚步扭头看向高简,不满的开口道“我说王爷,你好歹也配个军师吧,师爷也成啊!这夜半三更的,刚用完脑子,又要跑腿儿,你也不怕累死!诶?”
白苏里这边话还没说完,瞬间便觉高简手中操这个什么东西朝他砸了过来,等到他转换了身形稳稳接在手中,定睛一看却是一个盖碗,顿时嬉皮笑脸的开口道“王爷也太不把在下看在眼里了,砸就砸了,还砸的不紧不慢的!是生怕在下接不着吗?”
“是!”
“哈?哎呦!”
白苏里一直到此刻,都没有觉察到高简的用意,说话之时,不经意的手上一歪,就见盖碗中的茶水顿时洒了出来,淋了白苏里一身。
“我的新衣服!”
霎时间,高简听闻白苏里的这一声惊呼,顿时将眉头一挑,好似心情都变的愉悦了起来。
直到此刻,白苏里终于明白了高简的意图,刚反应过来,想要抱怨几句,却见高简早已经换上了平日里王爷的派头,冲着他吩咐道“速速前去更换正经衣裳,一会儿随本王一道!”
“哦!”
随着白苏里的离开,高简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门口,只是他面上,刚刚才因为调侃完白苏里而浮上来的几丝愉悦,却瞬间垮了下去。
此一刻,夜色沉沉,星光不见,在这风云变幻的京都城内,竟也不知暗地里隐藏着多少腥风血雨。
“将你许配给长陵王到底是对是错……,他或许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了……”
高简此一句默默道出,于这无人的夜色中没有答案。
心思微动,眸光微闪,随着几声哑哑鹰啸,呼闪而过,高简不禁凝神侧目,只是在他看见那于半空中盘旋的秃尾巴夜影时,却不知怎么忽地勾起了嘴角,周妙妙的一颦一笑,就那样无意间在他的脑中闪过,高简想到她误会自己与长陵王的趣事,又想到她对军中小将卷惜安的问候,那在她面上所呈现的,至真至诚不加掩饰的神情,使得高简不由得在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欣赏。
“或许……,顺道救你一命,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