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中养了大半个月,朝颜感觉自己的身体比之前舒爽不少。
这日,她正悠闲地躺在院中享受春日暖阳,絮絮为她带来一位稀客——谷咛。
谷咛一见到朝颜就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吓得朝颜差点跳到桌上去。
“你别拜了,别拜了,你这是在折我的寿。”
谷咛如今已是妇人的打扮,原先垂落在身后的头发高高挽起,身后还跟着两名贴身婢女。
“主子,你就让我谢你的恩吧,当初若不是主子为我撑腰,我哪能在杨府过得这般舒坦。”
“我本想去看主子,可奈何我这肚子不争气。”
说到这,谷咛的脸羞得通红,那年姐妹们三年抱俩的吉祥话,如今当真应验了。
朝颜看了看谷咛滚圆的肚子,让絮絮搬来厚厚的垫子放在凳子上。
“你这分明是很争气,怎的没将你的娃娃一起带来?”
“他淘气的很,主子身体刚刚康复,我怕他吵到主子。”
朝颜笑笑,“你们说得好像我得了什么重病似的,不过是太累了,睡了三日。”
“三日?主子不是睡了七日吗?”
絮絮只能抱着垫子眼睁睁看谷咛将实情脱口而出,面对朝颜探究的眼眸,她缩了缩脖子。
“是王爷命令奴婢们这么说的。”
谷咛后知后觉地捂住嘴,这才意识到自己嘴快闯了大祸。
“为什么要瞒着我?”朝颜问。
絮絮低头看着鞋面,咬咬嘴唇说道:
“奴婢也不知,王爷这么吩咐我们,我们也就照做了。”
顾忌到谷咛还在这,朝颜笑笑,没有追究下去,与谷咛闲聊起来。
“也不知怎的,最近僧人入狱的越来越多了,前几日还有僧人团在寺庙打架惊动官府呢。”谷咛一手扶着腰,一手摸着肚子说道。
“打架?僧人团打架?”
朝颜觉得实在是不可思议,佛门讲究苦修,每日功课已是累人得很,还有功夫打架。
谷咛点点头,“听解林说本土僧人与凉州来的僧人积怨已深,那日是趁曜师不在,两边就动起手来。”
“为何积怨?”朝颜不解地又问。
谷咛抿了抿嘴唇,又向四周打量一圈,小声问朝颜:
“主子,你可知曜师被排挤之事?”
朝颜愣了下,对着谷咛摇摇头。
谷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曜师没有告诉你,他不像是会将苦楚说与旁人听的人。”
“这事也是解林告诉我的,本土僧人本就不喜凉州僧人,后来因宜州寺庙一事,他们就越发记恨曜师,说他为求富贵坑害同门。但那时曜师已担任昭玄曹统,没过多久又去修寺院,所以这怨就积累下来。”
“据入狱的僧人说,曜师好像在办什么事,也干净不到哪去。”
“此话何意?”朝颜的眉头越皱越深。
谷咛摇摇头,“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解林未与我说太多。”
谷咛的话引起了朝颜的警觉,她知道昙曜在为太子办事,但具体在办什么事,昙曜从来都是三缄其口,闭口不谈。
那日与谷咛交谈之后,朝颜私下去刑部找了杨解林。
杨解林因公外出,现下担任刑部侍郎的范文轩带朝颜进了大牢,让她见到那些被关进来的僧人。
一提起昙曜,每个人脸上都是鄙夷之色。
“他能坐上道人统的位置,全靠太子的帮助,若没有太子,他就只能是寺院打杂的。”
“他当初还有脸处置释心法师呢,我看他与释心一丘之貉,整日不知吃斋念佛,就做些违反戒律的事。”
“他让人打了老子,反正老子也不想当和尚了,等老子出去,肯定找人打死他。”
朝颜实在不能理解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恶人,在她眼中,昙曜还是那个信仰坚定的少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朝颜从大牢出来就直冲庐阳寺,路上她见到不少化缘的僧人,一个个面黄肌瘦,已过午时,钵中仍是空无一物。
他们的身上笼罩着一层阴暗之气,像是深陷地狱之人,看不到希望。
昙曜正在僧房中书写什么,见朝颜到来,连忙起身迎了过来。
“颜颜,你怎么来了?今日天冷,怎的穿这么单薄?”
朝颜嘴角弯起勉强的笑容,问道:
“我分明睡了七日,你为何与爹哄骗我说是三日?”
昙曜的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红晕,“是三日,你听谁说的七日?”
“谷咛,她不会骗我。”
昙曜咬咬嘴唇,背过身不看朝颜,他吞了几口口水,握着手中的念珠紧张地说道:
“颜颜,我们不说是为了你好。”
“真为了我好,就应该告诉我实情。”
朝颜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平静地就像一潭死水。她紧盯着昙曜微颤的背,想要伸手靠近他,手却像是有千斤重,抬不起半分。
“颜颜,等我明日还俗再告知你实情可好?”
昙曜转过身,为难地注视着朝颜。
“你告诉我,你在帮太子做什么?”
屋内的气氛比屋外的天气还要阴沉,密密麻麻的乌云瞬息涌动,它像是憋着一个大招,准备在所有人支撑不住时再重重地给上一击。
“师兄,出事了。”僧乾闯进昙曜的屋内大喊。
“何事?”
“玄高法师遇害。”
“僧乾,你护送郡主回去,我去看看。”
落下这一句,昙曜已跑得没了踪影。
朝颜冷着脸瞟了僧乾一眼,“带我去玄高遇害处。”
朝颜依稀记得玄高是原来北凉的国师,她曾与他接触过几次。当初他深受魏帝赏识,初到即被封为昭玄曹统。
但因昙曜更受太子青睐,故在上任道人统寂灭后,太子力荐昙曜继任。
明日昙曜还俗,接任道人统的便是玄高。
可在继任前一日被人杀害,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等朝颜赶到时,玄高正满身是血的躺在院中,周边跪着一圈哭哭啼啼的僧人。
昙曜将玄高搂在怀中,几欲泪下。
“昙曜,佛门的未来,全靠你了。”
玄高紧紧攥住昙曜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才吐出这句完整的话。
“答应我,昙曜,答应我。”
昙曜看着被玄高用力攥紧的衣袖,迟迟没有作答。
周边的僧人纷纷对昙曜喊道:
“师兄,您就答应玄高法师吧。”
“师兄,我们只有你了啊。”
“师兄,...”
看着玄高已经痛苦至极,却仍不肯闭眼的模样,昙曜终是吐出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