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后半夜停了下来,但到天亮之后又稀稀疏疏的下起了小雨。
虽然雨不大,但从灰暗的天色来看,短时间之内停不下来。
宋云珠和李安君早早的做好了朝食,在李安容吃完离开家后不久,穿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张福亲自上门通知了要收刍藁税的消息。
和去年一样,依旧是一顷地交二石刍、三石藁。
送走张福后,举着簦的李安君低声问沉思着往堂屋走的宋云珠:“嫂嫂,咱们这次还是用钱抵吗?”
“还用钱吧,虽然去年的雪不大,但留着那些柴火,咱们可以过个暖和一些的冬天。”宋云珠说着望了眼罩在头顶上的簦面,原本的青色竹架变成了棕色。
李安君同样仰头望向了竹架,伸手扯了扯松开的线头继续说:“嫂嫂,既然决定用钱抵,那等你去宋河亭找陈叔父时,可以顺便去乡亭把刍藁税交了,省的再跑一趟,这天是越来越冷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无论是夏天还是冬天,我都喜欢待在家里避暑、窝冬。”宋云珠笑着说完后,又想起了那场额外的徭役,她慢慢敛住脸上的笑容,向西王母乞求这个冬天能平安无事的度过。
李安君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在跨过门槛后,把收回的簦倚在了门板上,然后亲切的搂住宋云珠胳膊快慰:“嫂嫂,我长这么大,也就见到去年多了一场徭役,今年肯定没有的。”
“但愿吧,我也希望没有。我阿翁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要是今年冬天再有徭役,他哪里能扛的住。”宋云珠叹着气说完,伸手揉了揉坐在案边分麻的李无疾的头顶。
高兴的李无疾赶忙拿起整齐的摆在案上的麻缕向俩人炫耀,得意的把它们挂在撅起的嘴巴上。
宋云珠看着从李无疾嘴边垂下的两道淡黄色的麻缕,弯腰拿起一片拿起分着打趣:“无疾长了两道长胡髭,比狸的还要长。”
“真的?”不明所以的李无疾赶忙开口问,一说话,麻缕就落到了案上。
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出来的李安君拾起那些麻缕,拽着它们的两段挽了个结调侃道:“刚才有,不过现在掉了。”
明白过来的李无疾皱着鼻尖从李安君的手中拿过麻缕,把它套在右手食指的指尖上不停的转动。
宋云珠和李安君不再理会调皮的孩子,一左一右坐到麻皮堆旁认真的分麻。
屋外的雨下到傍晚才停了下来,但次日依旧是个阴天,直到两日后,久违的太阳才又重新挂上了树梢。
朝食过后,宋云珠先是嘱咐不情愿留在家里的李无疾要听话,然后和抱着竹简的李安容一起去找了李衍。
在听了宋云珠所说的缘由后,田红夫回房取了一缗钱交给李衍,让她和宋云珠一起把刍藁税交了。
虽然李延寿一家已经分了出去,但李充考虑到他的手中没有什么钱,便让他们一家三口每天来这里吃朝食、哺食,并保证前两年的人头税、田税、刍藁税以及春天时李延寿的过更钱,都先由自己和田红夫代付。
这场冬雨过后,北风呼啸而过的街道上比往日里冷清了不少,连平日里随处可见的野犬、野狸都不见了踪影。
带着冷意的阳光落在了成排的槐树上,成群的麻雀停在上面“吱吱喳喳”的乱叫着。
三人踩着交错的树影往北走到平安里的土墙边,看到一群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
好奇的宋云珠拉着李衍围了上去,从缝隙处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十一二岁男孩蜷缩身体倒在了土墙边,不远处的几棵槐树上停了五六只乌鸦。
被遮挡住了视线的李衍见宋云珠直摇头,忙扒着她的肩膀问:“云珠嫂嫂,前面怎么了?”
宋云珠回头看了眼满脸好奇的李衍,转身拉着她回到李安容身旁沉声解释:“咱们走吧,是个小乞丐冻死了。”
“啊…嫂嫂,会不会看错了,万一是他睡着了呢!”皱起了眉头的李衍转头望着人群低声问。
宋云珠叹着气拍了拍李衍的胳膊解释:“不会的,他的手、脸都白了,我看到有人踢了踢他的手,连动都不动了。一连下了两天的雨,再加上昨天又是阴天,夜里特别冷,冻死人很正常的。”
“那…那就让他躺在那里吗?”不自觉咬了咬嘴唇的李衍用哀伤的嗓音继续问,虽然她几乎每年冬天都能听到有人被冻死的消息,但每次听到后都会不由自主的伤心起来。
慢步跟在俩人身旁的李安容在听到后悄声解释:“不会的,会有宋河亭或者乡亭的人来给他收尸,然后埋到乱葬岗去。如果让他躺在那里不管不问,恐怕要闹瘟疫的。”
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叹息过后,三人都没有了说笑的心思,当他们从平安里拐到宋河里前的街道上时,遇到了陈安世、杨广业和另外两个在宋河里干杂活的官奴。
在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后,陈安世领着人匆匆往南跑去,估计是要急着去处理那个小乞丐的尸体。
心口乱跳的李衍在目送一行人跑远后,有些失落的挽住宋云珠的胳膊继续往乡亭走。
李安容在宋河里南门处与俩人分开,和恰巧遇到的同门谈论着小乞丐被冻死的事情沿着满是阳光的巷子往乡塾走,俩人皆叹息小乞丐没有进到闾里中找个避风处过夜。
即使里正们不允许乞丐进入到闾里中,但也不会有人去故意为难无所怙的孩子,即使被发现了,也顶多是被赶出去。
少年们的叹息间,太阳越升越高,大地也重新被温暖包裹起来。
冷清的乡亭前,除了宋云珠和李衍再无第三人前来交刍藁税。
收税的小吏在送走俩人后,继续无聊的翻看起记载着五个闾里土地详细信息的竹简,饶有兴趣的对比着谁家更富裕一些,谁家快要卖儿卖女卖尽所有。
“衍儿,恐怕陈叔父一时半会回不来,咱们是回去还是在这等?”宋云珠停在宋河里的院门右侧问。
李衍揉搓着手指思索了良久后,转身看向宋云珠认真的回答:“嫂嫂,咱们回去吧,万一他久不回来,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好,那咱们先回去。”宋云珠轻声笑着附和,等她们再走到平安里的土墙边时,围观的人群和小乞丐的尸体都不见了踪影,唯有树影在地面上来回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