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爷放下茶碗,又拿起了牛角梳开始梳头,摇头叹气道:“哎!我当时那么大胆,是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到县令的千金会自己过来捡风筝,只以为她是内院儿的婢女,想着以老夫人信任我的程度,跟她讨要个婢女做媳妇儿,说不准老夫人还很乐意呢!
没得到回应,我只当那个一见倾心的婢女没瞧得上我,还为此失魂落魄了几天。没想到老夫人突然又犯了病,还没到请平安脉的时候县令就派家仆招我前去。
我一进屋子就愣住了,因为那个少女穿着一身绸缎,正被县令夫人搂着安慰,那就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婢女了。
我那时候确实没医德,因为接下来的救治完全都是靠本能在进行,脑子里全都是'她竟然是县令的千金','我怎能配得上她'这样的念头。
好在老夫人转危为安,我也在浑浑噩噩间逃也似的离开了县衙,直到下一次该请平安脉时,才发觉自己内心其实一直为这一天期盼着,忐忑着……
如同以往一样请完脉出来,就在那次一样的地方,送我出来的婢女又被人叫走了。
我站在相同的地方,茫然地望向那个通往偏院儿的门时,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情愫欢喜地顺着每一根头发丝儿钻出来——
因为县令的千金就站在那里,还是那身素衣,还是那双小鹿般的大眼睛,这次她缓缓走到我身前,告诉我,她叫夏初媛。”
叔爷闭上了眼睛,嘴角噙着一丝一如当初的微笑,仿佛那一幕仍然历历在目。良久,他睁开了眼睛,那一丝微笑就变得略微苦涩……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是欢喜的,请安的日子最为欢喜,因为我一定会在县衙后宅的某个地方与她偶遇。
如此三四次后,有一天,她竟然叫了我的名字,然后问我可不可以带她出去玩儿?
我能说什么?那时的我,简直是她说想要我的命都成,于是就跟她谋划了下次请脉时,将装扮成婢女的她谎称是为老夫人拿药带出去的事儿。
那时候的胆子是真大呀!一点儿没想过要是事发,我和爹娘将面临什么后果,只觉着这一天真是快活极了。
她走路好看,吃东西好看,说话也好看,我满心满眼里都是她,她说什么都好,她让做什么事都行……
可能是命不该绝吧,偷带她出去的事情做了五六回,竟然没一次叫人发现,我也自作多情地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很深了,于是我便向她表白了心意。
她当时并没有直接拒绝我,更没有说我误会了什么,只说以我一个庶民,还是中九流的身份,她爹是不会同意的。况且她过惯了官家千金的生活,如果与我成亲,那我能否给她一样的生活呢?
我当时并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与不屑,只觉得她坦诚得可爱。女子出嫁从夫,她都没说想过上更好的日子,只说想跟在家时一样,那又怎么了?
于是我就开始琢磨,怎么样能让一个当时是从七品的下县县令,把他的千金嫁给我?
虽然我已经有资格和能力去考取医士,但医士是没有官职的,想要获得官职还需要去参加铨试,通过了的话,第二年再去参加省试。
省试有三场,每场四题,共十二道,五道合格就算通过。这看起来简单吧?可即便通过了,按规定也只能每五名增补一人为医生,我根本不敢花一年时间赌自己能不能成为那个‘五分之一’。
如果不能增补,就需要等来年再参加省试,通过六题者升为只候,通过八题者升为从九品的翰林医学,仍旧是‘五选一’制度,选中了才算是有了官身。
俗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妇’,即便是能成为那‘五分之一’,我不想花三年时间只得到一个从九品的官职,那叫我怎么开得了口求娶?
幸好多方打听后得知,朝廷建立了医学,正大力推行通晓医学,明白方法,并且会运用的儒医——所以只要我考过医科,进了翰林医官局,最低也能得到一个从九品的官职,弄不好还能再升一升。
那时的我也是心高气傲的,认为翰林医学就是我的囊中之物,而我要奔赴的目标是正七品的翰林良医。于是,我兴冲冲地在下次见面时跟她说,让她等我三年,我三年后一定进翰林医官局。
她听了我的话并未置可否,只是说什么我定能心想事成。可我把这话理解为她同意了我的想法,兴冲冲地回家跟爹娘说我要备考。
本来我娘已经在为我张罗亲事,听了我这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屡次推脱后又想出来的新招儿,便同我爹一同郑重地向我询问。在得到我肯定地答复后,他们也没多想,便也同意了。
想要获取‘儒医’身份,关键是前面那个‘儒’字。县学、府学都不是我能按部就班进得去的,所以我需要在学费高昂的书院至少就读一年,还要同时完成相应的科目。
这对我来说倒不算太难,顶多是没日没夜的背读罢了,期间的辛苦在当时也觉得不值一提,只为了那个'心想事成'而努力着。
可接下来,我还要去医学以旁听生的身份就读一年,一年后考核合格才能获取太医局入学的资格。
每年太医局各科总计有上舍生四十,内舍生六十和外舍生二百,也就是说,只招收三百人。而世上也又不是就我一个聪明人,因此在医学合格的旁听生远超于此,甚至还有排队排了四五年都轮不上的。
我一无权势,二无钱财,所以到这时就只能开始玩儿命了。吃饭只吃半饱,水也尽量不喝,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中的一个时辰还是分散在一天当中的,有时候连这一个时辰都省了。
有人笑话我不要命,可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在一年后通过考试,顺利入学,那才真是要了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