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君府内。

    悠扬的琴声传来。

    虞裳穿着一袭练功的劲装，手里捧着一把黑铁剑，模样懒散的靠在屋檐下。

    她身上全然没有了那等华贵而清冷的女仙气质。

    这活脱脱，就是一个假小子。

    不远处，还有一位身着素绿纱衣，美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琴女。

    那悠扬的琴声正是来自于她。

    虞裳忽然间，像是感应到什么，府邸的大门打开。

    李灵运从外头进来。

    虞裳见了他，有些讶异：“你的空劫已经成了？”

    话音落下，虞裳自己就察觉到了不对。

    毕竟，真要是劫数已成。

    那么李灵运就不该还在半仙，而是直接成仙了才是。

    “空劫已成，只是我的本尊不在此界，暂时无法归位。”

    李灵运同样面露无奈。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身上属于“国师”的部分特质正在加深，这也意味着他在逐渐朝着本尊靠拢。

    这具劫身乃是三魂七魄之一中的“吞贼”所化。

    不过，因缘际会产生了自我的意识。

    只是关于本尊具体的回归之日。

    李灵运心里也没底。

    虞裳得知是这个结果，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旁人的飞升，那也仅限于从人间到天界。

    李灵运那具过了六劫的本尊，竟然直接通过天之痕离开了这一方世界。

    这就是强者的境界么？

    二人打过招呼，虞裳立刻给李灵运介绍那琴女。

    “她叫画儿，是我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侍女。”

    听到这话，画儿面露不满。

    她将古琴放下，气鼓鼓道：“小姐你瞎说，分明是我自己跟你回来的。”

    “是这样吗？”

    虞裳故作懊恼：“原来画儿这般喜欢黏着我。”

    “小姐真坏！”

    画儿俏脸一红，很快将古琴放下，对着李灵运开口道。

    “画儿去给二位泡茶，请郎君稍待。”

    李灵运点了点头：“有劳了。”

    等到画儿走出大门。

    整间院子一瞬间又变成了阴庭那副阴森的景象。

    生机盎然的大树化作了枯枝。

    虞裳身后靠着的檐瓦，却是立在一处早已荒废的残垣里面。

    杂草丛生，蛛网密布。

    这里看上去已经废止了很久。

    所以，方才的那一切，都是以仙人之力制造出来的。

    谈不上是假的。

    不过，与真的又有所差别。

    虞裳仿佛早已习惯，先前的懒散模样不见，整个人仿佛又变得清冷了些许。

    她解释道：“这座西楚皇都，是我与小羽联手，从过往的烟尘中截留下来的一部分。”

    “任何生在西楚的人，都可以出现在这里。”

    “只不过，他们朝生夕死，一天就是经历过的一辈子。而我，每日都要重新与他们相逢，相知，相别。”

    李灵运得知是这个结果，一时间无言以对。

    一次的离别，就已经足够叫人觉得刻骨铭心了。

    假如来上那么成千上万次。

    只怕，这后劲甚至比仙劫还要大。

    而且这样的日复一日，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李灵运注意到，虞裳乌亮的长发，已然多了几根白色的长鬓。

    按理说，长生不老的仙人永远不需要担心寿命的问题。

    可是，这一切竟然真正在虞裳身上出现了。

    仙人竟然也是会老死的。

    李灵运思索之后，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将自己的仙基剥离下来，作为这西楚皇都的源泉？”

    在这方天地，哪怕仙人也不是为所欲为的。

    他们做事也要付出代价。

    更何况，还是从已经逝去的过往中，将一部分逝去之物给带回来。

    虞裳肯定了他的说法，笑道。

    “我本就是故国黄土之下的枯骨，成仙不过是因缘巧合。当初辅佐你破灭桃花劫，这就已经是我生命里的全部了。”

    “不问将来，只做当下。待我寿尽之后，将来也会成为故国的一员。”

    “这样，也许就能回到过去了。”

    李灵运本来想找故人叙旧，却得知故人正在寻求解脱之法。

    他两辈子加在一起，不过活了一百二十载。

    虞裳亲历过三次天地劫数，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千年。

    李灵运在她面前，根本不配谈“长生”二字。

    他没法劝说虞裳什么。

    二人相对而坐，直到某一个节点上。

    整座院子再次变得焕然一新，一位披甲的武将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块巨石。

    他原本兴冲冲地看向虞裳，忽然间注意到了李灵运，五官顿时变得警惕起来。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裳儿的院子里？”

    李灵运闻言打量来者。

    身高九尺，阔面重颐，最惹人注意的是他的双眸，竟然是罕见的重瞳。

    重瞳又称是帝王之相。

    纵观西楚，能有如此面相的武人，也就只有传说中的那位“人屠”虞重了吧？

    他是这靖安君府的主人，同样也是虞裳的爹。

    虞裳与他讲明来意，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虞重看向李灵运的警惕才散去些许。

    紧接着，虞重想起了正事，把手中的石刻抱起来，得意的同虞裳炫耀。

    “裳儿，这是爹攻打西蜀带回来的战利品。”

    “其名石太岁，是一种可以自己生长的奇石。”

    “一块上好的石太岁，需要千年才能形成，只要形成了就可以一直放到天荒地老。”

    虞重说完，转头又抱着石太岁出去，脸上嘿嘿笑道。

    “裳儿你等着，爹要挑些宝贝给放进去。将来若是爹不在了，这石太岁可以代替爹一直陪着你。”

    李灵运觉得这“石太岁”莫名耳熟。

    他想起当初与燕云歌一起到颍州，见到了给虞重守陵的人，好像那里就留着一块历经风霜不变的奇石。

    奇石里面，就保留着一块新月石刻。

    “这就是靖安君留给你的东西么。”

    虞裳点了点头，旋即又叹了口气：“爹这次带回石太岁不久，再一次披挂上阵，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石太岁果真横跨了数千年的岁月。

    等到了彼时成为虞裳三魂之一的“燕云歌”，完成了这场千年夙愿。

    李灵运看着虞裳眼底的平静。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仙人也要寻求解脱了。

    因为，人活着都需要一个盼头。

    对于虞裳而言。

    她的盼头本是天地劫数。

    如今劫数化解，所谓的长生，就成了一种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