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因为我的脸，我真的特别害怕，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我十分憎恶变化。后来相柳他为我显示了我原来的样子，我照着变回来之后，不协调之处并不很明显。”小六还算平静，“而且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他总能一下子认出我来，渐渐地，我就不再害怕了。”

    “相柳……”皓翎王回忆那个妖怪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样子，再看看女儿，笑道，“他救你出来之后，一直陪着你吗？”

    “嗯。我那个时候很怕一个人的，现在也怕。”小六有些不好意思。

    皓翎王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与她一起走在廊下，不时说起她小时候的事，再谈谈她流浪时的经历，渐渐地，父女俩的隔阂渐渐消失。

    “……相柳会跟我说起他的经历，用他的经历来开导我。有时候他也用自己各种各种的化身来逗我——对了爹爹，相柳他是九头蛇妖，有九个真容，八十一个化身，是不是很厉害？他告诉我，苦难不是我的屈辱，我很勇敢……”

    小六叽叽喳喳地说，皓翎王含笑听着，偶尔问相柳都带她去哪玩，如何教授她习灵力……

    说到灵力时，小六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她呐呐地问：“爹爹，我听玱玹哥哥说，你有意昭告天下我是皓翎大王姬？”

    “对。”

    “为什么爹爹？”

    “因为，”皓翎王郑重其事，“你是我的女儿，我是皓翎王。”

    小六愣了愣，慌忙低下头的一瞬间就落下泪来：“您明知道，我……”

    “你就是我的女儿！”皓翎王斩钉截铁，“小夭，你的大名，叫做皓翎玖瑶。”

    “爹！”小六泪流满面，“可是我……您是堂堂的皓翎王，不可以因为我丢那么大的脸。您还认我这个女儿，小夭觉得已经很幸运了，不需要再昭告天下。万一……”

    “不怕万一。”皓翎王意有所指，“爹爹就是要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皓翎少昊与西陵珩的女儿，是皓翎的大王姬、西炎王的外孙女、王母的徒儿，你身份尊贵。”

    小六哽咽不已：“爹……”

    “小夭，这是我这个爹爹，能给女儿最大的依仗。”皓翎王轻轻地给小六擦眼泪，“不要拒绝爹，你就是我的女儿，哪怕那个人活过来了，你也是皓翎玖瑶。

    你的灵力，不用听玱玹的。你师从王母，玉山的宝物数不胜数，又和相柳去过北鸣天池，要多少个借口找不到？”

    “爹……”小六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许久才呐呐地道，“可是我……我不想留在王宫。”

    皓翎王了然道：“因为你不喜欢被束缚，也因为相柳，对吗？”

    小六低了头：“嗯。”

    “玱玹曾告诉过我相柳如何出现在朝云峰上的，也说起过此人心性。‘自由的妖怪’……小夭，”皓翎王说，“这世上，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小六摇摇头：“我不知道，或许我们还没有找到。但是我知道什么叫做束缚。”

    “你做皓翎的王姬，尽可以做你想做的，爹有这个能力。你可以遵守礼仪，但是绝对不需要政治联姻。至于‘束缚’，”皓翎王说，“你与相柳相伴二百余年，你大可以问问他，这二百余年里，可曾觉得你是束缚。”

    小六若有所思。

    皓翎王笑了笑，道：“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让相柳拜我做义父。”

    ……

    小六几乎是飘回华章殿的。相柳还在疗伤，玱玹正有时间，兄妹俩坐在一起说话。

    他这么多年过得一直很艰难，有意想将小夭和相柳留下，却不敢过多询问，生怕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卖可怜博同情。

    同时，玱玹也看出了小夭的为难和纠结。所以，关键在于相柳。

    深夜时，相柳出了房门，在廊下站定，仰头看向天上的一弯月。

    玱玹在院子里站着，手里拿着两坛酒：“大哥，赏月下酒吗？”

    相柳收回目光，步出回廊，与玱玹同坐于阶下。

    “桑葚酒。”玱玹递过去一个小酒坛，“这是用当年你从朝云峰离开时下的那场雪、和冰雪之后的桑葚酿制而成的，没剩几坛了。”

    眼前似乎浮现了火红的凤凰花、摇晃的秋千架、吵闹的小姑娘、安静看书的少年，相柳沉默了好一会儿，拔掉酒塞喝了一口酒，“冰葚子，成了吗？”

    “成了！”玱玹忍下眼里的泪，“姑姑带我们去摘的，她吃了很多。大哥，你放心。”

    “……嗯。”

    安安静静又喝了一会儿酒，玱玹问：“大哥，你想回朝云峰看看吗？”不等相柳回答，他就自言自语，“我是想回去的，光明正大地回去。”

    “早在三百年前我就说过，”相柳忽然开口，“我这一生，都只会做一个自由的妖怪，这是宸叔对我唯一的要求。”刻意提起“赤宸”，相柳再次表明态度，“殿下，你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大哥！”玱玹道，“我没有想要你做下属的意思。我、小夭和你，都是朝云峰上仅剩下的人。虽然你我没有血缘的牵绊，但是在三百年前我西炎玱玹就认定了，你就是我相柳大哥！”

    “以前姑姑还在的时候就说起过，对你来说最可贵的是自由，要我们无论如何不许勉强你做任何事。大哥，我和小夭的父母都死在战场上，我痛恨战争。所以，我想更多像我和小夭一样的孩子不必承受生离死别，我也想让同你一样的妖怪有光明正大的身份、足够自由地生活在大荒之内！”

    相柳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玱玹，你不是也确定了，我是辰荣义军的‘军师’吗？和辰荣义军有联系的我，你也敢信？”

    “为什么不敢？”玱玹毫不犹豫地道，“你先是相柳，才是‘军师’，而且你帮洪江对付也不是我。你帮助他们的理由我大约是知道的，我也能理解，我不会去阻止。大哥，你仍然有自己的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自由。我只希望……”

    玱玹诚恳地说：“相柳能留下来。我不希望再与你和小夭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