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太妃见儿媳说话时间一长,气息开始不稳,就接替过来讲:“书生卜筮了,把寻找古鼎的地方告诉失主,然而好心没好报,权贵找到鼎后,反咬古鼎缺失的一足,是被书生偷走的。”
“书生知道有理也斗不过权贵,眼见着才积攒的家业被抢,书生就当着权贵的族人骂道……毁古鼎的人是你!你常听族人议论家业兴旺是古鼎镇宅的功劳,你觉得多年的辛苦被族人忽视,声望竟不如一口鼎,这才想毁古鼎,另造新的三足鼎,并找个替罪羊给你承担毁古鼎的过错!”
“可是往后不一样了,古鼎彻底成为你的心结,也是你族人考验你能不能兴盛家族的宝器!古鼎存族存,古鼎毁族毁!”
最后一段故事情节,李颜华最喜欢,就抢着说:“书生在众目睽睽下,化身为一只狸猫,挣脱捆绑跃上屋顶。这是老神仙教他的九次赎命法,遇到灾难,可化身狸猫逃命。至此,乱造城再无人看见书生。”
元澄脸色变化,他要还猜不出撰写志怪的“洛阳狸猫”是尉骃,他便是世间第一傻子!
可是如他猜测的话,岂不是说……前天他一踏进灵台,就落入了尉骃的算计?!
此念头一起,他遇见尉骃后,对方的所有举止反应、甚至每一句话,都变了意味。
尉骃的卦辞里说,三宗王里死两个,剩下的那个不管真疯还是假疯,得疯癫才能保全性命。
志怪里却说,古鼎只有一足损毁了,其余两足是全的。
卦辞里说,这个月是三位宗王厄运的肇始。
这个月朝堂变化最大的,是陛下给俩舅舅高肇、高显册封公爵。同时,陛下外祖父的嫡孙高猛,袭渤海公爵位。因此,新的三足鼎,三足分别为高肇、高显和高猛。
而“肇始”所对应的,极大可能单指高肇!
可是志怪里又说,想毁古鼎的是鼎主,非其余人。
有没有可能……所谓“肇始”高肇,作用和替罪羊差不多,也是被迫入局的棋子?
元澄不停地抓头发:“乱了,乱了。”
早在他主动退出朝堂时,便笃定陛下要打击宰辅,抬举母族势力,用外戚和诸宗王分政权。尉骃通过志怪故事暗示的,则推翻了他深惧的猜想,继而用更可怕的恐惧,代替了原来的惧怕。
“全乱了呀——”
皇帝才多大年纪,真能筹划那么远?把事做绝到那种地步吗?
孟太妃赶紧拉着儿媳朝外走,悄声说:“他听志怪听傻了,咱俩离傻子远些,别被传染了。”
出了门口,孟太妃回头喊:“尔朱小童说了,洛阳狸猫的志怪,只在城南尉彝家经营的南盈书坊售卖。”
“哦?”元澄猛起身,蓬头散发的呆样子,像极了缝坏的大头布偶。
当天,元澄就来南盈书坊寻书。
他懂尉骃这么做的用意,单凭志怪,和现今的朝堂局势肯定联系不到一起,母亲、妻子转述的古鼎志怪,一定不曾书于纸上。
“洛阳狸猫”自始至终,只会是个写书赚钱的儒生。也就是说,他用不用尉骃的计策,都跟尉骃无关,跟赵芷和尉窈更无关。
果然,南盈书坊里有志怪的别篇故事,不存在古鼎篇。
此篇内容,讲的是胡编国“击羊城”的三段故事。
首个故事说,狸猫书生初来击羊城,巧遇一家富商,富商原居住北郊,打算举家迁往城内投亲。
书生给富商卜筮,显示为凶卦,劝富商一家在此回头,不要进入击羊城。富商以为书生是骗子,继续赶路。
再一次歇脚时,富商听见路人议论,说击羊城里全是拜高踩低之辈,人人图利,没亲情可言。更有恶毒的权贵,学了用命抵命的邪术,哄骗外地亲族进城,然后杀人取血,用亲人的命,续自己的命。被害的无辜者,被称为“羊”。
路人还说,“羊”的本领越强,命血越壮,越容易被人盯上杀害。
富商这才惊悚想逃,被出城来接的亲戚拦住逃路,两年以后,只有装傻装笨的富商后辈逃过劫难。这名后生离开击羊城时,在路口看到一只有着人类悲悯神情的狸猫。
元澄看到这,顿时明白的有……富商指高肇,北郊指的是高肇一家居住的平城。击羊城更明显了,是洛阳,“羊”不仅和“阳”同音,说不定还暗喻“替罪羊”。
至于其他线索,他决定把故事全看完再整体捋思路。
第二个故事说,狸猫书生来到一个叫庸材镇的地方,这里荒草荆棘,朽木林立,衬托一棵高大松树更加雄伟。松树经历了九次雷劫,能学人说话,只差一次雷劫,便能长出腿脚自由于天地。
松树察觉书生有本事,求书生给他推算下次雷劫的吉凶。
书生占筮,卦象大凶,只有用李代桃僵法瞒过天机,移一棵大树过来替松树挨雷劈,再有书生从旁协助,帮松树掩盖生机,就可安然度劫。
松树答应了,可是雷劫降临时,松树不忍心了,他怒张枝叶,要独自承受所有雷击。今回的天雷不同以往,一道铡光接连一道铡光,似是天神握拳,识破了李代桃僵,集中所有雷霆巨力砸向松树。
书生义愤填膺,散卜筮之力引雷,挽救松树,他自己却被劈成狸猫身,醒来时,回到了击羊城的城门口。
这个故事里,元澄当即能明白的是,松树为彭城王元勰。原因是太和二十一年时,元勰走九步作诗,诗为……问松林,松林经几冬?山川何如昔,风云与古同。
天雷自然寓意宫里的那位。
元澄再看第三个故事。
书生心有所感,击羊城里有需要他帮助,才能度过厄运的人。他由着心意行走,遇到一个奇异人。奇异在哪?书生如今也算有大本事了,竟瞧不清此人是男是女,是年长还是年少。
奇异人向书生诉说难事:“我是一家之主,想把一个亲戚嫁给另个亲戚。后一个亲戚是庸材,那么我要挑选有才之女嫁过去,还是挑个更差、更平庸的?前一种挑选,我替女方舍不得,后一种挑选,我替男方舍不得。”
书生:“可是不管你选哪种,吃亏的都不是你。你不是我要帮的人,让开。”
奇异人大怒,掌心托一方古鼎怒声呼啸,啸声如天雷,瞬间,街上的锦衣纨绔全变成骷髅恶鬼,杀向书生。
这、这就结束了?元澄还把纸张反过来看一下,纸反面没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