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本是一年一度可以肆意玩耍的日子，张星凝却接到了张道均的电话，他们今天要回老家，想带她一起回去看她爷爷奶奶。
    张星凝自是没有答应，她计划明天回去，正好可以跟他们错开。
    挂电话后隐约不安，觉得他没那么容易放弃。
    果然，不出她所料，没一会儿便接到了她奶奶李春兰的电话，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她爸打电话回去说了这事儿，想让她奶奶劝她一起回去。
    张星凝不忍拒绝，问过赵蓉后也就答应了。
    老家有她的日常换洗衣物，便也没带什么，只手中提了几样给她爷爷奶奶准备的礼物。
    路口等了莫约半小时，张道均的车才开来。
    张星凝一声不吭地去后备箱放好礼盒，打开后侧车门弯腰坐进去。
    眼前是意料之中的画面，车内除了张道均，还有其他两人，左边坐着一位女生，十五六岁，披着长发，厚重的八字刘海刚好搭在眼上，脸上有些婴儿肥，在发型的衬托下，还算有几分乖巧。
    “姐姐好。”
    女生声音甜美，看她进来，赶忙拿了座位上的抱枕，又朝里坐了坐。
    张星凝随意“嗯”了声，瞥她一眼在旁边坐下，中间与之隔了段距离。
    “晓凝，这是你柳阿姨，后边是你妹妹甜甜，比你小几岁......”
    没等张道均说完，张星凝又“嗯”了声，提高音量应他：“知道了。”
    第一次见面，张道均知道她多少会有些不高兴，不耍脾气已经是好的了，就这样将表面糊弄过去也行，反正时间还长，柳眉和杨甜性情温柔平顺，他相信让她们多见几次，晓凝能体会到她们的真心，多适应接触，总有能接受的一天。
    “晓凝啊，刚才让你等久了吧，我们出门出得早，过来接你本该是刚好的，就是路上遇到家蛋糕店，甜甜最喜欢吃她家蛋糕了，我们便停车去买了些，怕到老家她想吃没有。”
    柳眉咧嘴笑着，有意说出她们迟到的原因。
    “你吃早饭没有？没吃的话有面包你先吃一个。”
    张星凝低头在包里翻找，没有回话。
    车内一片沉默。
    “这个时间，在家肯定是吃了。”张道均接了话，打破尴尬。
    “哦，吃了就好。”柳眉把放在她腿边的袋子拿起，转身递在后座人面前，“第一次见面，阿姨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听你爸说你平常喜欢这些模型，给你选了一个，你看看喜不喜欢。”
    张星凝眨了下眼睛，微抬黑眸停留在她笑意灿烂的脸上，距离很近，她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面前女人的容貌，皮肤紧致，妆容服帖，笑起来只几道细纹，不显老相，可见格外注重保养。
    不过，跟赵老师相比，她还是差远了。
    张星凝余光轻扫正开车的张道均，无言叹息他的眼光。
    本以为他这么多年挂在心尖上的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大美人，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这是你柳阿姨特意去挑选的，虽然不算贵重，但也是她的一片心意。”
    张道均的声音传来，她瞧了眼里面包装，没忍住扯了下唇角，还真是难为她去超市挑选了。
    她喜欢的手办，她可舍不得给她买。
    但赵老师舍得。
    不知道赵老师现在在干嘛。
    张星凝无奈哼笑，随手接过连包装袋都不合适的见面礼，放在她跟杨甜的中间。
    柳眉看她接过又笑了，只当她是接受了她跟她爸的关系，上扬的嘴角更甚：“喜欢的话，阿姨下次再给你挑。”
    张星凝侧过头，戴上刚才掏出的耳机，最近喜欢上了一首歌，她循环播放着，合上眼靠在椅背上休息，不想再搭理他们亲近的戏码。
    张道均透过后视镜看见这一幕，笑着圆场子，“这孩子坐车就这个毛病，会晕车，一上车靠着就睡。”
    “晕车啊。”她声音忽然提高，脸上掠过一分急切，“晕车很难受啊，附近有没有药店，我们去买些药备着。”
    “没事，路途短，她睡一觉就到了。”
    “好嘛。”柳眉一脸勉强地答应，又转头叮嘱了声：“晓凝你要是不舒服就跟我们说啊。”
    回应她的自然是沉默。
    张星凝一头短发，到锁骨位置，干净且利落，侧着脸发丝挡住大半，柳眉看不见隐在里面的轻蔑表情，只当她是睡着了没听见。
    张道均见柳眉如此关心自己女儿，他放心不少，晓凝这孩子脾气古怪，他真怕她们相处不好，也看出他这女儿心里多多少少还不能接受，但他并不担心，相信有柳眉的用心，她们的关系会越来越近。
    “让她睡吧，快到了你叫她。”
    “好。”
    柳眉正想拿手机来看，脑中忽然出现一个念头，她转头看了眼正打游戏的杨甜，小声跟张道均说：“我跟你说的事，你还记得吧？”
    “什么？”
    “甜甜的学习！你也知道，她成绩不拔尖，一直在班里中等，近几次月考成绩也在下滑，一放假又只知道玩游戏，成天书也不看，照这样下去，怕是本科线都上不了......我想着晓凝学习不是好嘛，明华的高材生，你让她指导指导甜甜，哪怕教些学习方法也是好的，要是有晓凝的帮助，甜甜的成绩肯定突飞猛进，我也不求她像晓凝一样考上明华，只求她能上个正经本科就好......”
    柳眉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声线还夹杂了几分哽咽，半低着头埋在羽绒服里，楚楚可怜地模样，张道均只瞥一眼便心生疼惜，没问张星凝意见便答应了她，“好，好！甜甜是她妹妹，肯定会帮，等会儿到了我就跟她说，让她教一下学习方法。”
    柳眉“嗯”了声，还是低着头，“谢均哥了，甜甜学习的事就交给你了。”
    张道均放开声笑，“我们两个还说什么谢谢。”
    “......”
    无语。
    黑色发丝下的唇狠狠一撇。
    晦气！
    喊她来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呵！
    她的学习方法她能学吗？
    凭她在超市随便拿的一个连哄小孩都不够的破烂玩意儿，就想让她传授经验，真是笑话！
    张星凝调高手机音量，耳边只剩下循环播放的音乐声，再无其他令她厌恶的声音。
    以为屏蔽掉声音，听不见前面两人说话她便会好受些，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哪怕听不见，她脑子里也全是刚才的画面，一帧接一帧的重放，扰得她心烦意躁。
    最后连呼吸都不太顺畅，她换了个姿势，依旧侧着头，不想与他人触碰视线。
    还好路程不远，没多久便到了梅山镇。
    车径直开入门前宽敞的坝子，张富勇和李春兰已经在候着了，坝子里不少亲戚都在，还站了同村的一些邻居，知道张道均今日要带新媳妇回来，都来瞧热闹。
    停好车，张星凝推开车门下去，里面的空气实在令她难受，出来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算勉强好过来。
    李春兰迎过来，她伸手握上那双满是皱纹的手，嘴角挤出一个笑，“奶奶，我回来了。”
    说完又看向张富勇喊了声“爷爷”，站在旁边的人她也一一打了招呼。
    旁人笑着点头，车里三人接连下车，一众人视线转移。
    “新年好，大家新年好！”
    张道均一下车便开始散烟，一个接一个打招呼，眉眼间笑意伴随着皱纹一齐溢出，怎么看都有几分滑稽。
    “新年好啊！”
    “张老板新年好，今年生意还可以吧！我瞧你又年轻几岁嘞！”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均哥比我们有福气！”
    “......”
    众人互相逢迎。
    柳眉拉着杨甜走过去，张道均顺势介绍。
    张星凝冷眼瞧着，刚在车上没仔细看，现在倒是将两人看了个清楚，柳眉和她女儿杨甜个子都不算太高，肉眼观一米六不到，柳眉穿了高跟，比杨甜稍高一点，身材算作中等，不胖也不瘦，杨甜可能还处于生长期，有些发胖，两人都属圆脸，五官不显，近瞧还可用可爱形容，远观就无其他优势。
    不过三人站在一块儿，别说还真有几分一家人的样子，身高层次递进，不像他们以前，三个站在一起差不多高，她又长得像赵蓉，常被人认成是两姊妹。
    如此情境下，张星凝忽觉庆幸，还好她长得不像张道均，板正的脸笑起来可真油腻滑稽。
    李春兰注意到她盯着那边看了好一会儿，怕她会不好受，便拉着她进了里屋。
    倒了温开水递在她手里，“晕车不好受吧，先喝口水。”
    “嗯。”她接过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李春兰又给她剥橘子，“我听那些开车的说，她们坐车也晕，一开车就不晕了，看来我们晓凝以后也是自己开车的老板。”
    她张开嘴含过递来的沙糖桔，嚼着东西也能看出她嘴角溢出的笑，“我当老板还早呢，书都还没读完。”
    李春兰继续低头剥着，“日子混得快，几年乍一听觉得久，实际上一眨眼就过去了，当老板的日子也就到了。”
    “真正的老板都是有司机的，我要当也是当不开车的老板。”
    张星凝语气豪爽，真有要当老板那感觉了。
    “那你晕车不好受，你还不如自己开。”
    她一口将砂糖橘含下，囫囵地开口：“我还没开过呢，不知道晕不晕。”
    李春兰笑说：“好久去把驾照考了，以后自己开车回来。”
    “我自己又没车，开我妈的啊......”她反应过来，不怀好意地问：“奶奶你是说要给我买车吗？”
    “你现在什么也不缺，就缺一辆车了，你要想要，我跟你爷爷给你买。”
    或是沙糖桔太甜，此刻心里也是甜的。
    她低下头，鼻尖酸了下，“哪好用您和爷爷的钱，我以后自己买就是了。”
    李春兰语气明快：“我跟你爷爷就你一个孙女，不留给你留给谁。”
    这话好像在告诉她，不管她爸带谁回来，要做些什么，他们都只认她一个孙女。
    略微不安的心因这句话平稳，她吸了下鼻子，压制心中那股酸楚，“你们自己花，我以后还会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们花，您和爷爷别想这些，好好过日子，不要太节省了。”
    “我们晓凝啊......”李春兰拍了拍她的手，半晌才接上话，“长大了。”
    她挑开唇笑：“还小呢！我觉得我还是个小孩子！”
    李春兰宠溺地看着她，脸上的笑伴随着褶皱轻颤，直白提起她谈男朋友的事来，“你出去看看哪家小孩谈恋爱啊。”
    张星凝刚想说她在网上刷到过小孩谈朋友的事，有个很小的男孩都交了个女朋友，虽说是开玩笑说着玩儿的，但她说出去也正好可以反驳，话正要说出口，蓦然反应过来，她奶奶话里的重点不是小孩谈恋爱，而是她谈恋爱了。
    “哎呀！”她拉着她的手撒娇，“奶奶，我不是全都跟你交代了嘛，您还有哪里不清楚的？”
    她谈恋爱这件事，李春兰是从她姑姑那里得知的，听她姑姑简单说了几句，不放心又给她打来电话，聊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应付过去。
    李春兰说：“再清楚也没见到人嘛，单单你说的那几句，我还看不清。”
    听话里的意思是，想见许彦舟吗？
    张星凝试探问：“您想见他啊？”
    “我们看人就讲究个看字，你不带回来我们怎么看？”李春兰表达得很清楚。
    她笑呵呵地打马虎眼儿，“以后嘛，我们才在一起，还太早了。”
    “你们双方父母都见了，还怕来看我个糟老婆子？”
    李春兰后面跟赵蓉通电话，也确认了她跟对方父母认识的事。
    张星凝笑着嘟囔：“奶奶您胡说什么呢！”
    “好，我不说了，你们自己心里想好。”
    “嗯。”
    “我出去看看，你不想出去就在屋里待着，这些都是我给你备下的零食，你想怎么吃都行。”
    她重重点头，脸上是被宠溺着的肆意地笑。
    李春兰出去又关好门，张星凝掏出手机浏览消息。
    置顶许彦舟的消息已经九十九加了，在车上她为了方便听歌，开了勿扰模式，距离上一条她回的消息也不过才一个多小时，且最后还跟他交代了她晕车想眯会儿的事。
    她往上滑，一条条看完他的消息，后在对话框输入他刚才问过的问题答案，大多都是问她到家没有，晕车严不严重，阿姨跟妹妹好不好相处，她心情如何，难过的话就跟他说，哪怕一点都要告诉他，不允许她隐藏任何不好的情绪。
    来来回回都是这些问题，期间夹了许多表情包，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偷来的，一个比一个搞笑。
    她知道，他在逗她开心。
    他怕她难过，怕她觉得她是一个人，所以便一直逗她开心。
    “幼稚。”
    张星凝自顾自说了声，心底甜腻腻的，跟刚才吃沙糖桔一样。
    她去将他的备注改成了“幼稚鬼”，旁边还附上一个小鬼的表情，很是好笑。
    才几秒时间对面又蹦出几句：“到家了？”
    “你还好吗？”
    “有没有不开心？”
    “要不要我来找你？”
    奶奶才说了想见他，现在他这样问，张星凝还真有些想让他过来。
    可他来了，肯定会被她爸喊着说话，柳眉势必也会凑上去，还有那些看热闹的村里人，不说上一番都停不下来，她心底是不想让他跟他们有太多接触的，那般情形也不是让他来见奶奶，倒像是来见他们。
    奶奶既然想见他，以后找机会带他回来便是。
    她回去消息：“我很好很好，没有不开心。”
    随即拍了张摆满一桌子的零食发去。
    “羡不羡慕？我有一桌子零食，全是我的。”
    许彦舟：“肯定是酸的，不好吃。”
    她刚想回他就是羡慕了，对面又弹出一条消息：“除非你让我尝尝。”
    “我要是没吃完，给你打包啊！”
    许彦舟：“我要跟你一起吃。”
    她答应：“可以啊，等我回来一起嗑瓜子。”
    许彦舟：“行，你再放我鸽子，我开学肯定不见你。”
    “今天又不是我想放的，你以为我想跟他们一起回来啊！”
    两人今日本来约好下午见面，张星凝难得有空出来，却没想到又被张道均的一道电话打断。
    许彦舟：“不管怎么说，反正还是没见成面。”
    “等我回来啊，乖！”她越发觉得她在哄小孩子。
    许彦舟又是一顿输出：“等等等！张大鸽子的行程漂浮不定，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星凝看着屏幕上的字笑，手指飞快输入：“快了快了！”
    为免他一直说这事，她转移了话题：“你现在在哪儿？出去玩没有？”
    许彦舟：“约得人都来不了了，我能去哪儿。”
    今日原本可以一起出去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