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铃做了个梦。

    这个梦的过程非常漫长，而且还有些似曾相识。它不是一个好梦，没有明确的开头，没有合适的结局，中间的幻象也未曾预示幸福美好，所以在回忆起来的时候，她没法向其他人诉说梦中特别的地方。姜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地铁站点情有独钟，以至于几次三番梦到这些东西。

    只有自己知道，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金陵东站的十字路口，不，也许是另外一个站点、家乡的站点，或者是随意哪一处站点。梦里毫无逻辑可言，通常只是各种刻板印象的杂糅。

    这一次的十字路口被白光照亮，墙壁上没什么细节，只在墙腰处有用于标识路线的深蓝色箭头形墙纸带，地面铺满了暖色调的洁净光滑的人造石，很有公元20世纪的风格。

    十字路口中没有具象化的人或物，没有指示方向的路牌，看不到四个路口连通的对向——就像是被浓雾遮蔽的四又二分之一站台，只有一张唯一且孤独的公共座椅，仿佛门神一样座落在一切的中心。

    没来由的，一个声音告诉她——那是她为自己营建的港湾、温暖的摇篮、托抵心灵的神殿，只要待在这里，无需做任何事情，她就能感觉到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姜铃在那上面试坐了一下，也可能坐了很久，但她确实只记得自己很快又站了起来。在巨量的生活经历和长远的视野影响下，她已然拥有了摆脱温柔乡的勇气。这是个好现象，这证明了她不再迷茫，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她站着眺望四周，无尽的交叉路展示了更多细节。

    前方，光彩依旧，红黄蓝绿争奇斗艳，就像群星的色彩，是人们永恒的浪漫。

    左边，无数看不清面容的人来来往往，似乎与她有所交集，又似乎没有，都是她生命中的过客。

    右边，走廊的画风突变，改成了博物馆的展览幕墙，她所珍视之物越来越多的出现在里面，从古至今，仿佛是历史的记忆。

    背后，一切的一切已成定局，不知名的存在唱响《欢乐颂》，如同在对量子理论的测不准定理进行告别。

    她没有作出选择，或者说她早已作出选择——四个方向皆非她的未来，她要自己掌握未来。

    她抬头看向上方，最后一层壁障逐渐显现，它看起来就像是清晨的雾霾、女神的面纱。它是如此的遥远，又如此的接近；它是如此的柔软，又如此的坚硬。

    姜铃决定打破它的桎梏。。。。。。

    她半蹲着蓄积力量，双腿一前一后分开，匀称的肌肉群微微拱起，将全身的力气聚于一点。

    她长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壁障之后仍是壁障，天花板上面还是天花板。气流从她的鼻尖喷出，带走了一丝温度，带来了一丝活力。复活的意识感知到了更多的细节，世界不再混沌和迷幻，而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卡其色的天花板镶嵌着两个长条形的光带，柔和且温暖，令人身心愉悦。几根透明无色的线条穿插而过，仔细听的话，能在它们之中找到一些溪流的声音。之后是清脆悦耳的铃声、富有节奏的脚步声以及推开门的声音，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脸凑上来，让意识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轻轻抬起又放下。

    姜铃从冬眠中醒了过来。

    “欢迎来到现代，来自远古的睡美人！”那个人脸换了个角度，从她的视野下方升起并放大，这让姜铃注意到了自己眼睑下面的几行小字。

    【监测到模数变化，提取消耗增大】

    【侦测到膜度增压反应】

    【已生成信号源，是否提取？】

    “提取？现在？不不不不不！”姜铃赶忙拒绝。开什么国际玩笑，这儿是能用上“系统”的地方吗？

    她眼前的小字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之前那张充满担忧的人脸。这张脸相当精致，不太像正常人该有的脸蛋，每一寸肌肤的形状色泽都恰到好处，有些像以前的高端全息模型，但细节之处更多、也更自然。它或者说她，双眼都是仿生学摄像机，让姜铃想起了冬眠前听说的义体技术。

    也许这是一位未来的残疾人？

    “你是谁？”姜铃下意识想要提问，但她的知觉还未完全恢复，话到嘴边只变成了几声不流畅的呢喃。

    人脸转向了另一边，姜铃只能扭着僵硬的脖子跟随，用眼角的余光看她。这个人似乎在观察一面浮在半空中、显示着数字的屏幕，但姜铃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那些数字变动得很快。

    过了一会儿，她去而复返，朝着姜铃春风一笑，相当贴心地说：“你的状况不错，预计再过四小时就能恢复正常了。是感觉不舒服吗？我可以给你调整一下姿势。”

    姜铃只能用眨眼示意，然后她终于能一窥这个“护士”的全貌了。

    护士笑吟吟地立在床尾，身材挺拔俊俏，穿着一套淡粉色的制服，上半身额外套着一层半透明不明材质的宽袖长袍，半遮半掩的，颇具诱惑力。她的头发是朝霞的颜色，很有设计美感，每一根发丝都恰到好处，配合之前在近处看到的容颜，提升了不少青春活力。她有意无意地在姜铃面前转了几圈，全方位展示了自己的全身，就像是在同伴面前炫耀新玩具的小朋友。

    末了，她走到一个带有很多抽屉的矮柜前，从上面的托盘里取出一张名片大的贴纸，然后径直走到姜铃左边，将那张贴纸小心翼翼地贴合在姜铃的左臂上。

    姜铃立即感觉到小臂上传来的丝丝凉意，以及之后的细微痒痒。

    护士俯下身，又查看了一下姜铃的状态，用轻柔的语气对她说：“这是你的身份证，基本信息已经录入了。”随后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表情变化，继续道，“啊啦，放心啦，从外表是看不出来的，纳米机群会钻到真皮层，把血糖当能源，可以伴随你。。。嗯？这也不行？奇怪，明明已经是定制款了！”

    姜铃终于从行为上记起了护士的真实身份，在重新学会说话后，她叫道：“是你！林怡，肯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