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洲实行汉满蒙朝日五族协和，日本人在满洲相遇不是稀罕事，所以小队长听说她丈夫是日本人，也没有感到多么意外。

    满大街跑的不都是日本人吗？

    他说：“你们是随开拓团来到的吗？”

    珍妮说：“不，我丈夫曾经是你们的长官，他去世了。”

    她没有说吉田一郎为天皇尽忠了这样的话，她讨厌那样说。

    “哦？请问他是谁？我认识他吗？”小队长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块钱没有还给杜爷的意思。

    “他叫吉田一郎，是你们的吉田大佐，我是他的妻子珍妮，这里是我的娘家。”珍妮面无表情说。

    “吉、吉、吉田大佐吗？”小队长吓了一跳。

    尽管吉田一郎早就死了，但是这个小队长一提到他的名字仍然吓得面容失色。

    他恭恭敬敬把捡起来的一块钱递给杜爷，杜爷却没有接，他请他坐在椅子上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们当兵也很不容易，既然我妹妹嫁给日本人，我们就是一家人，虽然吉田大佐已经不在了，但是他曾经的部下还在，如果以后您有什么为难事尽管来这里找我们，我一定全力帮助。”

    杜爷拿手好戏就是话里有话，夹棍带棒，这小队长明明一听吉田大佐这几个字就吓得不行了，他再说吉田的部下还在，这分明就是警告这个小队长不要胡作非为。果然这小队长咽了一口口水站起来说：“打扰了！”

    这时，老张急匆匆进来了，他本来想报告这群鬼子没有搜到人，却在厨房乱翻的事情，一进门看见地上还站着一个，吓得老张不敢开口了。

    “张管家，有什么事吗？这是自己人，但说无妨。”

    杜爷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吉田一郎死了，是不是可以再拉一个日本人下水呢？他有的是钱，看这个小队长捏着那一块钱不撒手的样子，就知道他要么是个贪财之人，要么的确需要钱。

    老张说：“他们在厨房乱折腾，刚刚蒸好的一笼肉包子也不嫌烫一边吃一边装，还打了苦龙芽俩耳光。”

    杜爷说：“哦！就这点小事啊，不就是几个包子吗？让他们吃吧，再重新做就是了。”

    他转头对小队长说：“看起来你们真不容易，我这里还有几块大洋，太君您不要嫌少，希望您以后常来家里坐坐。”说完他从口袋随便掏出十块大洋递给小队长。

    这小队长高兴坏了，没想到能遇到这好事，他两眼放光接过那十块大洋向杜爷鞠了一躬说：“我叫矢野朝羽，以后有事我们互相关照！”

    “互相关照！”杜爷心里乐开花，怪不得巴图鲁用这一手买通佐佐木，看起来钱真是好东西，不论是哪里人都能用钱打通。

    杜爷毕恭毕敬送走矢野朝羽后，返进老夫人的房间，珍妮也过来了，老夫人正笑呵呵的安慰她：“在沙吉浩特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这几个小鬼儿还能吓着我？”

    雪儿说:“那个长得特别黑的看到莲儿后动手动脚，我和苦龙芽挡在她面前，他打了苦龙芽两巴掌才骂骂咧咧走了。”

    她说：“小瑞少爷要把铁包金带到省城来，你们谁也不同意，如果铁包金在，借他们一个胆儿也不敢抢包子。”

    杜爷说：“白蹄老死了，家里没有一个看门狗树全心里也发慌。”

    他叹了口气说:“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越来越乱了，听说这些日子枪毙了好多人，只要听说和抗联有一点联系全被抓走枪毙了。”

    老夫人也担忧的说：“馨楠啊！前些天那两个游街示众的也是山上的？”

    杜爷知道老夫人说的正是谢若山和张孝礼，他不敢说谢若山曾经是鞋厂工人，而且他到现在还在担心谢若山拿走的那些靰鞡鞋废料是不是送到山上了？还是藏在什么地方了？万一他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山上，让日本人搜出来可就顺藤摸瓜寻到杜家了。

    他说：“听皇协军吆喝说是山上的。”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再吭气。

    杜爷说完眼睛瞅了一下老夫人，外面的形势如此紧张，杜家必须尽快离开才放心，他担心老夫人坚决不离开中国，如果那样杜家可就危险了。

    可是他也不能和老夫人明讲，说这杜宅大院里曾经隐藏着十个抗联，这十个抗联就是给山上收集武器和情报以及粮食的。

    他更不敢说被砍掉脑袋游街示众的谢若山那三十斤玉米面和三斤咸盐是他提供的。

    这时珍妮温温柔柔对老夫人说：“娘！您经常说‘哪里黄土不埋人’这句话，我想问您，如果中国活不下去了，娘愿意跟我去美国吗？”

    老夫人半天没有回答，正当大家以为她没有听清时，她说：“我就担心娟儿不同意，以前娟儿就想让我和她住在山里，我没有去，我以为来了省城，会比沙吉浩特安全，没想到这里也乱糟糟的，我还知道你们处处为我着想，有些事情为了我瞻前顾后的。唉！我不是老顽固，不会拖孩子们后腿的，你们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哪里黄土不埋人？”

    大家都兴奋起来，珍妮说：“娘的意思是，只要姐姐同意您走，您可以离开这里？”

    老夫人说：“我上年纪了，死就死了，可不能让我一个人连累我的子孙们，马家的惨剧决不能发生在杜家。”

    老夫人心里不糊涂，自己家女儿杀了几个日本人她不知道数量，但绝对不是少数，日本人一旦知道了真相，杜家人恐怕比马家人死的更惨。

    她如果老顽固思想宁死不离开，那她的儿孙们都会受她所累。

    石俊领着抗联战士离开后，家里人手一下紧张起来，杜爷紧急把郝大壮叫回来管理鞋厂，临时又招了二十几个工人才算正常运转起来。

    这天晚上，杜爷正在屋里整理一个账目，郝大壮进来了。

    他刚进来就说：“老爷，今天我抓住一个裁皮师傅，他把做靰鞡鞋的猪皮废料藏在鞋里带走，说是回家给孩子们煮熟了吃。”

    杜爷一听又是做靰鞡鞋的猪皮废料，又是给孩子们煮了吃，他条件反射似的一下抬起头。

    “人呢？”他问。

    郝大壮说：“我把那些废料扣下后就把他放了。”

    杜爷松了口气，他实在怕了，万一这些猪皮废料被日本人截获，杜家也会大难临头。

    他可怜鞋厂那些工人们，那些废料留下来一点儿用也没有了，可是如果把那些猪皮泡软了煮熟，它其实是能食用的。

    正因为那些废料能食用，谢若山才想尽办法把它带到山上，路遇日本人搜查，他们也想不到鞋底下踩着的那些烂猪皮是送给抗联的口粮。

    也许那些猪皮就是让抗联的交通员们一趟趟踩在脚底下带到山上的吧？

    日本人把山上封锁得密不透风，一粒粮食也上不了山，也许山上的抗联除了吃到这些猪皮就什么也吃不到了。

    “明天你把那些猪皮废料还给他，以后他拿多少都假装看不见。”杜爷思忖许久对郝大壮说。

    “对他怎么说？”郝大壮问。

    “就说…既然是给孩子们煮了吃，那就拿走吧，其余的不要多说。”杜爷说。

    他能做的只能是这样了。

    郝大壮正要离开，杜爷叫住他：“给他一双高筒牛皮靴，就说是见他工作卖力给的奖励。”

    正在这时马家父子进来了，马彪说：“杜老弟，看起来我们父子不能在此久留了，我们商量了一下离开这里。”

    杜爷打发郝大壮出去后让他把珍妮叫来，他说：“我们今天也在商量想离开这里，日本人打进关内好几年了，听说很快占领全中国，我们能去哪里？我们这把年纪不怕死，可我们的子孙后代怎么办？以后都成日本人的奴隶了？听说日本人绘制了大东亚共荣圈的千年规划图，满洲只是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按部就班在一步步实施。中国人的命运现在实际上已经掌握在日本人手里了，马老兄你说说我们能去哪里？”

    马小飞说：“实在不行就拼了！”

    马彪说：“怎么拼？用什么拼？你以为老子不想拼？如果拼命能赶跑这些狗杂碎们，老子早就拼命了。”

    见马小飞不吭声了，马彪接着说：“杜老弟说的对，不出意外的话满洲皇上很快就变成日本天皇了，我们马上成了日本人的顺民，我们能打过他们吗？”

    马小飞说：“我们的骨气不比小倭寇软。”

    “硬！我们的骨气比那些狗日的硬，可是有骨气，还得有武器！乌龟王八蛋们有飞机大炮，我们有什么？”

    这时候珍妮进来了，马小飞继续说：“听说关内有好几个党派，国民党和共产党都想把小日本赶出去，要不我们到关内投靠他们去？”

    马彪说：“不要听风就是雨，你以为我没有听说过关内的事？两个党派打的你死我活的，起了内讧的自己人能打跑侵略者？简直笑话！我不相信互相内斗的任何党派！就像人家一样，两个弟兄打得你死我活的，这个人家能幸福平安？扯！”

    杜爷说“塔斯哈也和我说过内地的这两个党，他和马少爷一样的想法，只是我有些顾虑，想观察观察再做决定，不管是走是留都要深思熟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