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殿

    月上东山，殿内烛火摇曳，整个大殿灯火通明，炉中的炭火烧的通红，隐隐还遗漏几缕松木之香，白玉香炉余香袅袅，宛若流动的瀑布倒垂半空，颇有些踏水无痕岁月无声的静谧。

    高坐上首的男人许是刚刚梳洗过的原因身上还带着些许水汽，一身家常的青色锦袍领口跟袖口处还有黑狐的滚边，整个人透着股慵懒的气息。

    男人眉眼温和的看着桌上的饭菜，“想不到今日竟然能享用王后亲手烹饪的饭菜，寡人有福了。”

    身侧端庄雍容的王后笑的温柔，‘情意款款’的看着坐姿慵懒的君王，那样子怎么都像是一对恩爱夫妻。

    女人温柔的给男人夹菜，皆是他喜爱的滋味。

    “如今正值深冬，正好用些滋补的菜肴，增增火气，大王整日困于朝政为了天下担忧宵衣旰食实在辛苦，臣妾整日无所事事要是再不能为君分忧岂不失了妾妃之德？”

    撑着棉杌的君王眯着眼审视着近在眼前的王后，不知道为何总觉得自己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雾，是什么时候自己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女人了呢？

    王后不知君王心中所想，只知道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抬眸间眼中的情谊似乎就像那波光粼粼的池水被溢出来了，这样的眼神殷敛最是熟悉，夫妻多年来似乎她每一次面对自己时总是这样饱含着这一腔温情静静凝望着他，似乎要将自己沉溺于她的编织的情网里不得所脱。

    那些过往的恩爱缠绵仿佛都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划过，只是速度太快抓不牢也握不住。

    殷敛叹了口气，“你是寡人少时妻，哪里用得着这样生分。”

    拿起雕着龙纹的象牙餐箸夹了一口面前的菜，眸子微眯嘴角上翘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嗯，还是过去的味道。

    王后悄无声息的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美眸流转，心里划过一丝郁气。

    想不到她如今都成了王后倒要用这些府宅内院里的温柔小意去讨好自己的丈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不管王后心中如何憋闷，但是面上始终保持着得体却不失温情的笑容。

    “少时夫妻老来伴，转眼间，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当年满园红绸犹在眼前，只是想不到在回眸如今已在这辉煌的重楼宫阙之中，真是世事无常。”

    殷敛目光稍稍凝滞着看着那跳动的烛火愣愣出神，恍惚间他似乎也想起他们当初大婚时的场景了。

    遂而一笑，语气中是难以忽视的怀念，“是啊，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的一切还是那般清晰。”

    转过头看着容颜一如往昔的王后，“你还如当初一般无二，依旧美艳动人，如今凤冠凤袍加身的你更是美得惊人。”

    王后听到他这样说先是一愣，随后红唇微勾，笑的潋滟，手摸了摸自己鬓发上象征着身份的凤钗，“哪里还能称得上美艳一说，这世上哪有人倒着长的？臣妾老了，如今也只能为大王洗手羹汤飞针走线添补衣衫了。”

    殷敛垂下眸子，盖住了里面的深色，随后用略带愧疚的口吻说道：“这些日子公务太忙冷落你了，夫人不会怪我吧。”

    此时他未用寡人自称，只用了一个我字，闻声听音便知君王在向她低头，若是以前王后或许会受用，可是如今的她确实难以被这三言两语的蜜语甜言所哄骗了。

    美人抬眸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一瞬间让人有些恍神，王后本来就是美人，虽不及那名动天下的绝色双姝，但未出嫁前也是王都的花间魁首，如今虽然年华流逝，可是那举手抬足间的风情却更胜往昔，若不是平日里为了维持王后的威严不然也不会硬生生将自己往庄重里打扮。

    那连笑容都仿佛被丈量过的样子让君王心烦，眼前这样的王后既陌生又熟悉，许是殿中的烛光太过璀璨吧。

    “你如今已是天下共主，自然要做的事有很多，要记挂全天下的人，有取舍是正常的，当然你已经说了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喜同喜忧同忧，当属应该。”

    这话说的稳妥，但是总还是觉得隔着一层，殷敛也有些无奈，只可惜这样的局面却是自己造成的，他知道自从登基以后他们的关系就不是那般亲密了，当然是他有意无意的疏远，本以为王后心思单纯不会察觉，没想到终究还是让她发觉了。

    君王心里苦笑，这样的局面不是他所期盼的吗？可是为何心口却有些憋闷酸涩，就像是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错误的相遇错误的相知终究开结了苦果。

    “昭儿如今也要成家了，等以后再有了嫡子，你我也能卸下身上的担子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了。”

    对上君王那一脸希冀的样子，王后只觉得有些刺眼，让人无端的想要逃避，含饴弄孙山水田园，这样的日子自己还等的来吗？

    这一辈子他对自己说过了太多的情话，太多的承诺，可是终究事与愿违，当初自己一腔赤诚的甘愿成为他的笼中雀，只为他一人展露欢颜，二十余载间却是从一个樊笼走进另一个樊笼。

    金碧辉煌的鸾凤殿里有无数的稀世珍宝，有精美异常的雕梁画栋，有唯美得宛若仙境的美景，有常开不败的牡丹……

    有数不胜数的尊荣，可是这一切明明近在眼前却远隔天涯，让自己似乎沉浸在一个挣脱不开的幻境里。

    君王，自己的丈夫时冷时热的态度，折磨着她的心，后来她似乎察觉出自己过去拥有的一切美好似乎都是被能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画布，明珠蒙尘，美玉微瑕，就像她一样。

    这极其强烈前后反差时时刻刻让她心口钝痛，好一阵每逢深夜她都要睁眼到天明，双目猩红的看着头顶的床幔无声泪流。

    一个个白天黑夜的交替，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从那种自我折磨的痛苦中挣脱，如今真也好假也罢，她不再追求那个答案了，只求儿子能顺利继位大统，永享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