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
    茗城的表情忽地凝重冷淡下来，余光仍在向四处打量，不知他究竟从何而来，“如今还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你，还真是阴魂不散！”
    “你我之间早已纠缠数万年，你忘了么？”
    柔和的语气，是带着玩味与宠溺的笑意。那是一种茗城最厌恶的笑容，仿佛他还是那个带着她修炼、教她咒术心法还无微不至的大师兄。
    “茗城你还真是忘恩负义，遥想那六百年前……”
    “神庭！”茗城忽然提高嗓音，在胤昭的惊诧疑惑中喝止，“你够了……”
    神庭没有继续说下去，目光不露声色地划过胤昭，玩味中多了几分沮丧。
    “柳致知让我帮他带个话，他说……他很欣赏你……”
    “二位，这里还有个人呢！”
    胤昭傲慢地走到茗城身边，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带着挑衅直直看向神庭。
    神庭冷哼一声，眉梢高挑：“胤昭帝君。”
    “神庭，我们没兴趣知道你的过往，也不想与你叙旧！”胤昭纵出袖中玉笛。
    神庭微一侧身，玉笛卷着狂风掀起他的衣角。
    “此言差矣！”他向后跳跃一躲，又生诡谲，“我们魔界，还有许多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呢！”
    看着他由实化虚的身影，茗城轻轻扯了扯胤昭长袖。他微作颔首，在神庭站定之余，凌空跃至其面前，握紧旋回的玉笛，狠狠挥过那金色的身躯。
    但神庭并未给他触碰自己的机会，而是再次向后一退，躲开致命一击。
    茗城拉出天玺剑，正要跃起相助，却见神庭快速摊开手掌，白色蛛丝自他掌心绽开直逼茗城。她唯有举剑后退，在蛛丝触及自己之前以剑气将其震碎。
    若她所料未错，神庭在惧怕她。
    “胤昭，此乃神庭在我元神之中的那一魄，并非他真身！”
    她一边纵剑横扫蛛丝碎片，一边向与神庭相缠斗的胤昭大喊。
    在这万相幻境之中，她能拿回自己的法力，神庭借助她的元神重生于此，亦可取回属于他的那部分，并且在这充满绝望之境，他必会立于不败之地。
    在胤昭欲收回术法抽身离去时，神庭却展开了攻势。他先是利用帝台春隐现的黑纹在胤昭周身围成圈，使他无法离去，而后又以灵力蓄出一把冒着黑芒的长剑，以倾山之势刺向胤昭。
    见势不妙，茗城展指飞剑，天玺剑当空一阵飞旋，斩开融成一道巨网的蛛丝，径直朝神庭逼去。
    胤昭将玉笛横在身前，以抵挡神庭疾袭，身体随其力道向后退了有几丈，身后衣衫碰触黑纹时，已被灼烧破碎，露出灼伤的皮肤。
    这一幕，令二人同时想起百年前凌霄殿上的那一战。
    “胤昭，可有觉得似曾相识？”神庭似笑非笑，“但如今你是凡人之躯，只有部分法力——我不同，不仅拥有无相玄冰中的所有力量，还有万相幻境加持！”
    “神庭，说起来，你也不过是个只能躲在阴暗角落里叫嚣的自欺欺人之辈罢了！”
    胤昭忽然笑起来，眼看天玺剑飞驰而来，一手持笛一手纵诀在神庭身前化出一道法阵。
    神庭只觉那金光耀眼夺目，不得不迅速抽身，躲闪过剑气逼袭，旋即飞身一跃，跳出夹击。
    茗城挥动手指，口中法诀不断，剑锋击破帝台春纹络，再度飞旋直逼神庭而去。神庭随着剑气疾速后退，在剑锋即将刺破衣襟之际，他露出冷笑，令跃出帝台春围困的胤昭忽觉胆寒。
    “茗城，有件事你恐怕有所不知，他曾经可是千方百计地要杀你！”
    口中法诀骤停，剑气渐弱，茗城闻言惊愕失色。同时，她与神庭之间生起一团莫名旋涡，开始不断吞噬幻境中的一切。
    “你可以问问，当年那十六道神雷，是否是胤昭帝君亲自赐赠，而他又是因何接近你的……”
    旋涡之中，仍回荡着神庭悠长的声音。随后，她只觉手腕处被紧紧拉去，身体逐渐远离旋涡，随着白雾再次迷蒙双目，她与胤昭落到了一处静谧水畔。
    茗城耳边只有神庭的话。
    她惊魂未定地看着胤昭唇齿开合片刻，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直到他摇晃着她的肩膀，询问她身上伤势如何，才逐渐恢复神志，站离他的身体，恍惚地转身唤回天玺。
    “茗城……”
    胤昭看着她的背影，卑微地向前凑了几步，小心翼翼呼唤，连身后那皮开肉绽之痛也已被忘在脑后。
    “千方百计要杀我……是什么意思？”
    她愣在原地，始终未转身，不知该用什么表情、什么语气去面对他。
    “你又是……为何要接近我……”
    她深知自己当年所受神雷之刑，与他脱不开关系，而她不去探究过往，无非是觉得前尘已逝，不愿徒增烦恼，而且，那些真相中，本就带着那背后之人的阴谋。
    可眼下，她觉得自己像个被骗得团团转的傻子。
    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再次对他动了情。
    “茗城，我从未想过要杀你！”胤昭强忍着剧痛，奔到她身前拉住她的手，迫切想对她解释一切，却不知从何开口，“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那你是为了什么接近我？”
    胤昭一时惊愣，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胤昭，我明知道百年前的神雷之刑，是拜你所赐，可我从未问过你。”她只觉自己全身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因为我始终相信，那并非你真心所为。”
    胤昭放下拉她的手，唇角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在反复迟疑之后才定了定神，勉强挤出微笑：“茗城，我是迫不得已……”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接近我！”忽地高声咆哮。
    “九转乾坤台……天降预言……茗城上神……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他垂着头，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尘埃所掩埋。
    “我承认，最开始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可是与你相遇以后，与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我的心都是真的……”胤昭眸中含泪，一字一句道。
    她不由向后退了几步，泪水在眼角翻涌，忍怒道：“所以，你之前带我回九重天，也是带着杀心的，是么？”
    “不，不是！”胤昭惊慌失措，泪水无助滑落，“我带你回九重天……正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没人可以再伤你……”
    正当她还在犹豫要不要问下去之时，胤昭却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只听闻一声重击砸在躯体上的闷响，胤昭顺势倒在她身前。
    她本能地将他扶住，随手甩出一道术法，尾随而来的鬼魄化成漫天尘烬。
    当一切归于平静，胤昭颓然跪坐到地上，嘴角渗着血，后背血迹早已模糊成一片。
    她紧咬后牙，死死攥紧的拳头在一番抗争之后缓缓松开，阖目落泪。
    心痛终是打败了所有。
    她在他周身蓄起一圈微光，随着光芒盈盈闪亮，他微微吐了口气，方才流血的伤口开始渐渐愈合。
    “茗城……”胤昭的声音低沉缓慢，“那十六道神雷……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原本……原本在凌霄殿上……我向陛下提出的，是与你飞升天劫时……相同的八十一道天雷，只是希望能将神庭那一魄击碎……可没想到……”
    降下的却是断送了他与她这段情的紫霄神雷。
    “我等了你一百年，守了你一百年，真的很想你……可我……却从不敢奢望未来能与你破镜重圆。”
    茗城收回术法，跪坐到他面前，看着这个曾高高在上的帝君，正卑微地乞求自己的原谅。
    直到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叶风尘为何会任由自己沉沦，却不曾抽身离去。
    情之所至，从来不由理智。
    他从身上取出一本沾着血迹的册子，慢慢递给她。
    “这是……从云册誊写下来的抄本……虽不知被何人改过什么内容，但与九重天现存的那本内容……一模一样。”
    茗城漠然看了他许久，目光落向他手中的册子。
    “之前你所看到的那本云册，我只改过那件事前后四个月的记录。待你看过其中内容，不管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一五一十讲给你听。”
    “至于你我之间……我想告诉你，我们的感情不是假的……只是……”
    他攥着拳头，红着眼眶，越发后悔那时从未对她吐露过真心。
    “不是你负了我，是我……负了你……”
    他的这番坦白，终是令她始料未及，思绪在脑海中乱成一团麻，一时竟不知所措。
    “茗城，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她接过册子，看着他眼中的恳切，任由他抬着双手轻抚自己的脸庞，而后温柔托起并凑上前来，用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到干涸的土地上，绽开深色水瓣，不停颤抖着声音向自己道歉。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