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昭刚要迈出的脚步，在一阵迟疑中停下来。他已听不到翳风说了些什么，远处众仙们又在附和着什么，甚至是身前的阳溪又反驳了什么，他只能感觉到有一股酸灼的痛楚自他心底逐渐蔓延到身体每一个角落，甚至是冰冷的指尖。
只是在一阵恍惚过后，他才忽然发现周遭围上来的天兵们都被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全身上下仅有一双眼睛是不断惊恐转动的，还有那些喋喋不休的众仙们，也都惶恐地立在原地，向四处找寻着什么。
目光落定之际，但见前方那七彩霞光缭绕之处，款款走出一位身形挺拔、步履轻盈的神尊。
银色发冠迎着天光耀着朦胧彩光，一双狭长丹凤眼目不转睛盯着胤昭怀里的茗城，古铜色的脸上横着几道细碎皱纹，两撇似苍劲笔锋勾勒出的花白胡须微一颤抖，与岿然不动的银色身躯共同散发着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茗城的恩师，长青天尊怫然而立。
“长……长青天尊……”在天尊举步向前时，诸仙纷纷深深俯下身揖手，恭敬退后让出路来，俯首之际，还不断面面相觑良久，渐生惧色。
天尊立到遁空台旁，微眯着眼斜睨之上的屏障碎片，面上悲喜不明：“你九重天为了擒茗城，还真是煞费苦心。”
“天尊……”翳风以余光打量一眼胤昭，不得不转身同俯身拜下去。
阳溪也恭敬地躬下身行礼，让出路。
胤昭向前走去，路过长青天尊身边时轻轻一颔首，而后继续离开。
“天尊，茗城是天界重犯，您不能……”翳风张皇不甘。
本欲转身同去的天尊定下脚步，眉头微扬：“重犯？”
“您可知那九转乾坤台所示之天相！若放之任之，将会是五界之祸！”
长青天尊的身影忽地立在翳风面前，一把抓起他领口，在他慌乱的脸颊旁落下隐忍低沉却桭聋发聩之声：“告诉玄苍——亢龙持戒，是为天玺，九天妙法，是为明城！”
短短十几个字，却响彻整个天雷谷，令众仙不由一哆嗦。
赤红的云锦华服落定，胤昭难以置信地垂下头去看怀里的人，将她抱得更紧。
她陷入昏厥中的脸上无比沉静，却令他百感交集，胸膛澎湃起伏，四肢疯狂战栗。
三万年来，他所走不出的困境、他所苦苦找寻的那个人，居然就在身边！
......
昆仑山上，又是一度雪季，整片仙山都被皑皑白雪覆盖，虚无空寂又添安逸。偶有飞鸟双双掠过，在碧墙玉瓦上留下斑驳暗影。
誉华宫内，犹是一片忐忑。师兄弟们围在绝尘堂庭院中，或站、或坐、或踱步，都为昏迷不醒的茗城惶恐不安。
一个叫白玉尘的娇俏女子，趴在虚掩的门边，使劲向内望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不见屋内有任何响动，终是只能回身在门廊上来回捶手踱步。
二师兄南风上前将她一把扯下来，站到了一旁，目光一敛，才令她安静下来。
“茗城她在九重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受如此重伤？”十二师弟云时焦急凑上来，颤抖着声音问。在众人看来，普天之下能将她伤得这般重之人，屈指可数，“与她相识这数万年，我却从未见过她这般狼狈！”
胤昭并未作答，只静静伫立在门前。
自抱回茗城至今数个时辰已过，他依旧纹丝不动。
云时正要继续追问，绝尘堂的房门却倏而轻开，长青天尊从中踏出，面上悲喜不明。
“师父……”众人纷纷围上来。
天尊视线扫过所有人，只淡淡道了句：“她已无碍，现下需要静养。”便要离去。
“天尊……”胤昭破天荒地开了口，欲言又止。
天尊头也不回地离去，只觉得过了许久，才在沉寂的空气中听见他的声音：“随我来吧！”
......
昆仑山中有一湾清池，名曰太清泉，是誉华宫众弟子平日煮茶取水之处。其泉水所来之处，乃是山巅瑶池的极寒之地，因此这水甚为冰凉甘甜，不仅令煮出的茶水更沁香，还会令所酿的酒比别处更醇美。
而在这太清泉之中，正盛开着数十朵着五色之光的睡莲，微光柔和，入夜便如烛光，流光溢彩，属天地间灵气最旺之物。
“亢龙持戒，九天妙法。”在胤昭仍迟疑着如何问出自九重天便有的疑问时，长青天尊率先开口，“这是九转乾坤台在三万年前降下的天相。”而后指着池中一朵莲花问：“你可知这太清泉内，为何会生出这异彩之莲？”
那些莲花本无实体，化形只因其五彩之光，飘然水面，不败不腐。
“这世间，能令万物生五色、灭魔性之神器……”
“五色石。”胤昭道。
“那五色石落入太清泉，并非巧合。”天尊端看胤昭的疑惑许久，又将目光拉向遥远的天际，“你又可知，为何天玺剑总能护茗城不受性命之伤？”
天玺剑既是她的佩剑，也是她的护身法器，为夺此器，九重天曾下了很大功夫。
“本尊知晓玄苍的打算，但是我要告诉你——我不同意。”
胤昭端详着天尊的嗔怒，唇齿开合了几遍，才勉强挤出几个字：“所以……她便是……”
他忽然便明白了，为何天帝要她必须死。
“是。”天尊转身正声道，“先天帝与太乙元君之女，九重天名副其实的帝女！”
胤昭只觉周遭一度陷入空寂，脚步堪堪退了良久，终是在太清泉旁的岩石边上停下来，落在石台上的手指不禁死死攥成拳，在整个身躯都跟着颤抖之后，才阖目凄楚摇头。
原来，昔年魔界在他奄奄一息之际抢走的女婴，正是她。还有自己对未能救她的愧疚，亦萦绕在心头有三万年之久。
而这三万年来，长青天尊始终信守当年的承诺，隐瞒住她的身份，并在她飞升上仙之后，将太清泉内的碎片交付于她。
若她有朝一日真的与那天相有关，这碎片便可护她一世。
只要她选择为神。
二人正沉默之际，徒弟南风匆忙来禀：“师父，天界异动！”而后瞄了一眼胤昭，顿了顿，“神庭借着替茗城讨公道之名，携数百名魔兵攻破南天门，现下正在凌霄殿上大杀四方，似有颠覆乾坤之势！”
不等南风说完，胤昭便已拜别疾风而去。见师父并未有动身迹象，南风只是站在原地沉思不语，许久之后才轻声询问。
“师父，我们是否一同前往？”
天尊始终沉默未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