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拂,还未彻底入夏,晚间时仍旧有些薄薄的凉意,竹林翠色入眼,风过时吹出层叠相依的绿波,窸窣作响。
澜聿是连夜赶回孤鹜山的。
循着山路往家走时就瞧见了站在青石路尽头的褚亦棠,他没束发,连髻子也没挽,立在清朗萧疏的月色下,竹枝拓影,不时晃动,像笼在一汪碧湖里,水色荡漾,袖上泼了层幽淡的银霜,乌发垂在身后,随风漾动。
“阿棠!”
褚亦棠正在竹林下出神,闻声一顿,还没旋身就已然被澜聿纳入怀中,熟悉的鸢尾香在刹那间将他浸入其中,让他有点回不过神。
澜聿从背后拥着他,外衣罩在褚亦棠瘦削的肩头,他贴着他的乌鬓,宽厚掌心拢着褚亦棠的手,声音有点哑:
“阿棠怎么站在这儿,这么晚了还不睡,明早又要头疼了。”
褚亦棠靠在他身前,眼眶无端酸涩,他回扣住澜聿的手,垂着眼,低声道:
“睡不着,我不知道你今晚还回不回来,就想来等你的。”
“我不回家去哪儿啊,傻瓜。”
澜聿就着这个姿势吻了吻褚亦棠的面颊,眉眼弯弯的,他笑起来其实比不笑的时候要好看,看起来没那么冷,褚亦棠总爱在他笑的时候去戳戳他的梨涡,很软。
“阿棠饿不饿,我去给你熬点粥,今天吃的清淡点,好不好?”
澜聿牵着他的手把他往院子里带,褚亦棠垂眉,看着他窄袖上一团云雾似的颜色,好像有点喘不上气,眼睫颤动,喉间堪堪吞咽,却最终连点声响都没发出,只压抑着,极低极低地应了一句好。
站在门前着手推门时,褚亦棠望着厨房里那一方晕黄亮光,他不知站了多久,久到脸上有莫名的凉意,他怔愣地抬手去碰,却摸到了满指尖的冰凉水渍。
是他的眼泪。
澜聿正在灶前添着火,旁边一座小火炉上架着砂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他坐在小椅子上,手里摇着扇子,灶内火光摇曳,烧的眼发烫。
炭火爆出脆响,将飘忽的思绪猛地拉回,澜聿回神,扇子不知何时从手里脱离,掉在火炉旁。
澜聿去捡,却在弯下身的那一瞬间陡然顿在原地,澜聿的面色只一刹就变得雪白,下一刻,口中不断喷出大股鲜血,地面被染得嫣红,他支撑无法,浑身脱力,跌在炉火旁,被胸口翻搅的剧痛逼得无法喘息,只能费力的捂着心口蜷缩在一处。
百道雷刑,纵使他强撑到现在,也依旧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满身伤痕,痛不欲生。
褚亦棠在房中坐了许久,他反复摩挲着那块质地温润的蝴蝶玉,手心很凉,捂不热什么温度,像握着一块不熟悉的冰,冷的刺骨。
很多人也许生来就命运多舛,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幸还是不幸。
脱离真的好痛,痛到他哪怕只是去设想都会觉得快要活不下去。
但世间事,从来都难两全。
天各一方也好,有缘无分也罢。
早晚都会有这一天。
澜聿端着托盘进屋时房内并没点灯,他轻轻搁下托盘,又去点了烛火,褚亦棠嘴唇有点白,澜聿担心,去碰他的脸,忧心道:“阿棠,吃点粥好不好,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褚亦棠摇摇头,犹豫了下,只拽住了澜聿的衣角,眼睛也有点红:
“我睡醒的时候做噩梦了,看不到你觉得不安心。”
澜聿怔了怔,又笑了,他很温柔地捧着褚亦棠的脸,抵着他的额,指腹擦过唇角,轻道:
“我在这里呢,阿棠,不要怕好不好呀,我在这里的。”
褚亦棠偏头蹭他的鼻尖,手指很轻地搭上澜聿的肩背,明明已经心痛到快要被溺死,也没让眼泪掉下来,他仰近,离得澜聿更近,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嘶哑道:
“澜聿,我好爱你。”
他哽咽,又在遏抑的啜泣里重复,念得每个字都好疼,每个字都好痛。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的,澜聿。”
每个字都像是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眷恋,孜孜不倦地奔腾,却在不得不在悬崖前勒马,那里没有了前路,也没有了他万般心念的归宿。
我对你的爱,没有作假的。
它没有我那么不堪,所以,请不要嫌弃,好不好。
澜聿怔了怔,他抚过褚亦棠的眼尾,又在他的眼睫上落吻,他卸下了所有,卸下了那些压的他喘不过气的东西,只竭尽所有的去拥抱他。
“我也爱你,阿棠。”
澜聿细细地吻他,拭掉他的眼泪,他埋在他的颈窝里,贪恋褚亦棠给他的痛或爱。
在这里,褚亦棠才是他的一切,他见过他丢盔弃甲的狼狈,他念他的名字,说爱他,尽管里面包含的也许很苦,但是多苦都不要紧,他只要褚亦棠好好的,这样就足够了。
他以前一直都不明白什么是天命,他只相信事在人为,可是当有一天他面临这样的选择的时候,他才觉得,原来无论做到什么地步,都逃不开注定。
注定离散,注定无疾而终。
泪珠滑进嘴角,褚亦棠抱着他,生怕再触碰到他的伤痛,他只能拥着他,却无法再靠前一步。
视线被模糊,褚亦棠伏在他肩上,把哭声死死的咬住,唇瓣翕动,在泪流满面里无声的唤。
别恨我,澜聿。
求求你,别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