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塔德维公主怔怔地看着永诀大和尚身上的伤痕，看着他已经苍老的脸，她知道永诀没有说谎。
    一个人的身体被切割碎裂成这个样子，是没有多久的时间可以活下去的。
    她这个时候才能更清晰地理解永诀说的佛陀割肉喂鹰的故事，她更能深刻地理解永诀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说法。
    “方丈，你准备什么时候派人去决堤？”
    永诀大和尚张开眼睛，一丝精光射出，“我已经派了一队人出发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个时辰，我们就能看到波涛汹涌的恒河水涌入德西亚城，我们就能看到无数的大汉人还有那些道士淹死在水中。”
    “佛祖保佑，不要让一个大汉人跑掉。他们在天竺犯下的罪恶，终究要用他们的性命才能偿还。”
    西塔德维公主心中一惊，已经出发了，只剩下半个时辰了。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何永诀大和尚没有在寺庙中疗伤，而是来到风之宫殿中。
    因为这个地方地势高，不仅能看到恒河，而且还能看到德西亚城。
    西塔德维公主心中很是复杂，她也想保住自己的国家，保住自己的子民，可是她又不想淹死自己的百姓。
    那不是一个百姓，而是数万个百姓，甚至几十万条性命，就在那一瞬间，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生命的脆弱，总是来得那么突然。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会先来到。
    她曾经也是一个备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的公主。
    她每天看到的，听到的，接触的，都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可是半个时辰以后，这一切都会改变。
    她将亲眼见到洪水泛滥，看到无数生灵在呼救，然后丧命。
    这一切，都将在她的默许下进行。
    西塔德维公主深吸一口气，饱满的胸口不停的起伏。
    或许，自己真的是太天真，太仁慈了。
    总想着一切都很完美，在打败大汉军队的同时，也能拯救天竺的人。
    世上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民。
    她想改变，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山河飘摇破碎，父皇重病不起，太子下落不明，有人说已经惨死在敌人手中。
    她也想像大汉的长公主刘秀珠一样，领着千军万马去杀敌，去将敌人拒之国门之外。
    可是她没有刘秀珠的武艺，更没有刘秀珠的胆魄。
    她只有美貌的外表，只有修长的大腿，白皙的肌肤，却没有拿起刀枪的本事。
    她只是一个养在深宫之中的金丝鸟而已，一辈子都没有飞出过皇宫，一辈子都没有骑过马，更别提打过仗。
    父皇，我也不知道永诀大和尚做得对不对。
    掘开恒河河堤，淹没德西亚城，将大汉军队和满城百姓全部淹死，彻底断绝天竺的后患。
    这样很残忍，可是一旦成功了，天竺就真的有救了。
    虽然这一举动会带来滔天的灾难，恒河决堤带来的影响绝对不仅仅止步于德西亚城，还会蔓延下游的十数个州府。
    可是灭了大汉军队，再过来赈灾，天竺还是能缓一口气，还是能活下来的。
    而大汉道门，大汉远征军，从此就彻底消失了。
    如同永诀大和尚所说的一般，只要杀了陆长生，远征军就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彻底失去了灵魂，就会丧失所有的战斗力。
    到了那个时候，天竺和北莽联手，瓜分大汉疆土，近在咫尺。
    转败为胜，只是一个举动，只是在半个时辰而已。
    想到此处，西塔德维公主又看了一眼盘腿坐在地上打坐的永诀大和尚，永诀大和尚没有将袈裟穿好，而是任由风吹动袈裟，任由身上的血痕裸露在外。
    或许，永诀大和尚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他已经无力再逃了。
    他就想站在风之宫殿上，看着恒河决堤，看着德西亚城被洪水淹没这一刻吧。
    “方丈，你可曾想过，这大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现在恒河的水已经慢慢涨上来了。一旦半个时辰之后决堤，洪水泛滥，要是无法堵住河堤的话，洪水就会直接蔓延，泛滥成灾，根本就堵不住。”
    “到时候，德西亚城是第一个被淹没的城市，里面的大汉人也好，我们天竺的百姓也罢，都会一同被淹死。可是接下来，还有下游的无数城池，无数百姓，都会遭受洪涝，重则家破人亡，轻则无家可归，颗粒无收。到了那个时候，死的可不仅仅是几十万人，而是成千上百万人啊。”
    永诀大和尚眼眸中有狂热的光泽，“数十万人也好，上百万人也罢，只要能让陆长生死，能让大汉远征军和道门的人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陆长生可不仅仅是远征军的领袖，他还是大汉扛纛者，他还是大汉振兴的契机，杀了他就断了大汉的生机，灭了大汉的传承。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武王的任何痕迹了，从此整个世界就真正太平了。”
    “还有那道门，龙虎山的掌教张天正在德西亚城，那老东西张朝阳也在德西亚城，那无数道门精锐全部都在这里。只要将他们杀了，从此这个世上就没有了道门，就没有了龙虎山。从此之后，佛门大兴将不仅仅是一句话，而是真正落到了实处。”
    “公主，千百年来，灭掉道门，是我佛家的高层孜孜不倦追求的梦想，是佛祖最终的意志。这个机会现在到了我的手中，我不可能让它轻易地溜走，我一定会让它实现的。”
    西塔德维公主收回目光，因为她在永诀大和尚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点改变主意的可能。
    事，已成定局。
    那么，恒河决堤已经不可阻挡。
    接下来更多的精力，应该放在朝政上，放在赈灾上。
    大汉刘秀珠能做到的事情，我天竺公主也能做到。
    西塔德维公主目光逐渐坚定，有些事情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只能勇敢地朝前走，朝前看。
    在她目光所看到的远方，在大雨中，恒河上的战舰朦朦胧胧。
    嗯，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那些战舰摇晃得这么厉害？
    只是下大雨而已，战舰都停靠在了码头，为什么会起伏这么大？
    而且，有些战舰竟然在摇晃中被推了上去，又掉了下来，翻船了。
    “方丈，你快看，那是什么，为什么会将战舰推翻？”
    听到西塔德维公主的惊吓的喊叫声，永诀大和尚感觉到事态严重，他抓紧禅杖，支撑着来到前方。
    放眼望去，巨大的恒河如同一条巨龙一般在雨中盘旋。
    那巨龙活过来了，咆哮着冲了下来，掀起巨浪，将战舰推倒，碾碎。
    “不！”
    永诀大和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这喊叫声中充满了不甘，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