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哒哒哒。匆匆的跑步声像被巨浪吞没的水手一样,迅速消失在病院的苦痛之中。
艾德狂奔在走廊里,身上披着一层斗篷似的白色床单,随着步伐摆动的露出缝隙处隐隐露出一丝银色反光。
这一次他不再小心翼翼地穿插游走在人潮的缝隙之中,而是以一种近乎粗暴无礼的姿态从人群中挤开了一条路。只剩下两分钟,已经没有时间给他浪费了。
“都让一让!所有人离开这座医院!”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艾德心中想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他知道没人会听。
来到这座医院的人大部分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没人会仅仅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喊了一嗓子就离开这里。换作是艾德自己也一样。
但他还是这样喊了。哪怕有一个人能够因此得救,这样做都是值得的。
「灰犀牛」并不相信他的判断,而艾德也没时间把前因后果再详细解释给这位中央小队的新任队长了。
他现在只想通知罗温赶紧撤离。罗温可能是目前医院里唯一会无条件信任他的人。
飨宴会的目标远远超出了艾德之前的所有布置。门蒂洛萨之墓,飨宴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准备的力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抗衡的,即使再加上中央区小队也不行。
他不确定一旦门蒂洛萨的遗骸遭到亵渎会爆发怎样的灾难。应该至少是二星红标事件,也许说不定会上升到三星,但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不要死在这里。
滴答。一粒雨滴沉重地落在他的头皮上,沿着额头向下流淌。
下雨了?不,这里是医院啊。艾德伸出手抹掉了雨滴,只见手指上露出斑斑血迹。
那是一滴鲜血。
仰头望去,穹顶的壁画上,圣劳伦斯那原本慈悲低垂的双目已经被血色染红,流出了鲜红的眼泪。他很肯定那不是某种变质的建筑涂料。
怎么会,难道时间提前了吗?艾德大惊失色。
他以一种近乎冲刺的步伐大步迈在台阶上,每一步都直接跨过三级台阶。罗温的诊室位于医院的最高层四楼,其实并不算高,但此刻却显得如此遥不可及。
如果形势危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素不相识的人,优先确保自身安全。但对艾德来说,罗温不仅仅只是队友,更像是朋友,乃至家人。他不可能抛下罗温一个人逃走,那样即使他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还有一分钟,时间应该还来得及。实在不行的话就从窗户那边离开……
诊室越来越近,却像一段永远折不完的树枝。豆大的血滴溅落在地面上,越来越密集,然而竟无人在意。人们似乎被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所影响,仿佛这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太阳雨。
快点,快点!
三层,四层。艾德终于迈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他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间,现在没有时间给他看表。
最终,他几乎是将罗温的门诊直接撞开。门砰的一声敲在墙壁上,发出短促痛苦的闷哼。
“罗温,出事了,我们必须马上……”
艾德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用一只手掐住。
罗温。或者说,罗温·夏尔医生仅存的一部分躯体,正以一种不可理解的、诡异离奇甚至荒唐的方式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内脏被剖开,以一种吊诡却又精密完美的方式展现着五脏六腑。原本是四肢的位置只剩下空洞的血窟窿,在腿部的断口处,四条似乎是脉络或筋脉的东西被链接在他的咽喉。
艾德不知道如何形容他之所见。眼前的“造物”远超他言语所及,甚至超越了恐怖本身,以至于他既不感到恐慌,亦无法得出一个具体的描述。
一定要说的话,那似乎是一把血与骨制成的大提琴。
“艾……”
罗温仿佛提线木偶般唐突地张开口,又像老年痴呆的病人一样痴痴地呓语在嘴边,在面对如此疯狂而绝望的折磨后,他似乎仍有一丝残存的意识。
“我们又见面了,艾德加·怀科洛先生。上次在俱乐部的时候没能好好款待您,真是遗憾。”
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浑身溃疡,流出香甜脓血的可悲瘸子。他右手拿着的一支琴弓令人感到不安,那毛发绝非来自世间任何一种造物。
艾德知道,自己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机会。
“你是果汁先生?”
艾德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这两种选择都可能会使自己当场毙命,他必须开口。
“曾经是。”患者漠不关心地看向窗外最后一缕残阳,蘸着自己的脓血舔了舔说道,“不再有新鲜的果实了,今晚的盘中只剩下枯骨。”
“门蒂洛萨之墓,我猜你们已经找到了破解诅咒的办法。”艾德佯装镇定地说道,“不过关于那里,伊塞克长老临死前告诫过我一件事,恐怕你们还尚且不知吧。”
只有勾起对方的兴趣,他才有机会活下来。
“我的确对您说的事情很感兴趣,但很遗憾,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患者只剩牙龈的嘴露出了一个“甜蜜”的微笑,“所以……”
叮。
一瞬间,艾德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意。没有一丝犹豫,他立刻释放了『湖泊』秘文,翠绿色的屏障像是玻璃一般被打得粉碎。
咚。
远在想要格挡攻击的白鸦手杖抵达之前,那苍白的、脆弱不堪的左手已经握拳击打在了艾德的前胸。
嗡,仿佛钟鸣一样的颤音回响在艾德的五脏六腑。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掀飞,他感觉撞在了某种东西上,也许是大厅楼梯的铁护栏,随后将那堆东西一起裹挟着坠落下去。
天旋地转,钟声奏鸣。他感觉自己的背部最先摔在地上,随后是头部。撞击仿佛一种奇特的味觉,酸涩中带有刺鼻的铁锈味辛辣,像是灌了一杯加了锈铁钉和辣椒的烈酒。
尽管被这种嗡鸣声环绕,但艾德的意识尚且清醒。他想爬起来,但他的肢体却有些不受控制,像是喝醉了的人一样。
就在这种短暂的混乱挣扎中,他突然感觉有人抓住了他的左半边肩膀,将他拖拽而行。艾德极力控制着右手摸向火山手枪,却听到嗡鸣中耳畔传来熟悉的回音:
“别担心,我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