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不应该存在的东西？简单地说，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如果可以，这辈子都意识不到它才是最好的。

    李俭神识铺展速度极快，在索敌时，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对妖兽的控制与释放在转瞬之间完成，确认敌意来自它处，便不再耽搁工夫。神识顺着敌意梯度上升最快的方向集中探索，本以为会接触到潜伏在地下的刺客，却感受到了更浓重的恶意。

    严格地说，李俭并没能用自己的神识碰到敌意的来源，甚至连间接接触都欠奉，几乎只是跨过了巨物下沿的一瞬间，便意识到自己将要碰到……难以定义、难以言说的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他甚至不知道这应不应该被称作东西。

    三次重铸金丹，李俭对身体的掌控已如法力一般细致，一切生理反应只要他愿意，都能强行调控、压制、显现。但在他感受到这玩意后，冷汗几乎从汗腺中飙了出来。

    李俭被自己裹在汗液形成的膜内，这很可笑，但没人会看到现在的他，他也没空压制汗腺的自然反应。

    思绪在短时间内运转到极快，在这一刻，李俭甚至觉得，自己能凭着压力下爆发出来的反应速度，硬生生将操作水平提升到陶知用在大赛中爆发的“十毫秒终极反应”，能在十毫秒内做出一连串体术动作，并应对不同侵彻力变幻防御。

    可这并不值得庆幸，因为这份反应速度是被危机逼迫出来的，而李俭甚至连危机本身是什么都不知道。

    思绪极快，他马上意识到，让施工队挖开巨物的下沿是个错误。虽然在开挖之前没人知道这一点，明室甚至保持了过分的谨慎，但继续挖掘本身就是个错误。

    不论巨物是什么东西，它的功能里面起码有一层封印功能。它矗立在此处，为的就是它下面的东西能够冒不出头。

    有情众生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物件，也不可能知道填充地块竟有这样的机制。攻守同盟的首领们试探着派遣挖掘队，这件事从根底就错了——它们甚至不能改错。

    当它们关注到这片荒原吸引着妖兽，却又让妖兽害怕；看见了中心的巨物，想要调查清楚缘由。巨物本身没有法力反应，没有法术反应，材料几乎通体铸成，又只有三幅不可解的阳刻，掌控此地的修仙者最终总会走向挖开巨物看看的道路。

    要么破坏，要么保护性挖掘，但这俩都一样，都会打开巨物下方的世界。

    惊恐，悔恨，但只有惊恐和悔恨对事态没有半分好处，李俭不得不采取当下他认为最有价值的行动。

    神识倏地从地下收回，在离开前，拉了底下的施工队金丹一把，让它们下意识地将姿态转移向上。

    示警情绪染遍神识，在妖兽们被生死危机示警同时，李俭用自己的情绪向它们印证危机确实存在。

    情绪能够通过神识传递，这是李俭已知的信息，但他不知道，在关键时刻，这些情绪到底能传递多少出去，或许只有一点，或许是全部，可总归要把身边的战力聚拢过来，意识到它们正在面对什么。

    唤起法力，在妖兽首领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俭冲下深沟。

    当他跳下深沟，用空间权能和法力一起加速，将自己更快发往底层，那些还在底层挖掘的妖兽才抬头看向他，面部肌肉凝固呆滞，一副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

    法力如虹，席卷深沟，把目光所及的妖兽尽皆捞起，奋力上抬。惊呼声尚未入耳，李俭便代替这些妖兽，来到沟底，巨物下沿被挖开的位置。

    他没敢看巨物下沿挖空的岩层，只是用法力和权能飞快地在头顶岩壁上挖出一块岩土，凭借庞大法力，将其搓圆揉扁，橡皮泥一般填进挖开的空洞，好像这样就能堵上对面的世界，让巨物继续自己的使命。

    猛地抬头，向上方飞离。妖兽首领的神识这时才扫到下方，其中夹杂着些惊恐情绪。

    “去对面！去对面把洞堵上！”李俭高呼着，上一刻被他抛起的施工队队员们此时还在上浮，被他又挂了一遍，捞到平台上。

    妖兽首领们机械地行动着，与李俭一齐沿甬道飞行。

    被李俭捞上来的妖兽们压根跟不上首领们行动，乒乒乓乓在甬道墙壁上撞了几次，被吓得惊恐不已，也不只是李俭摔它们摔傻了，还是在李俭之前直面不可存在之物吓傻了。

    “李俭，什么东西让你这么紧张？”风雅伴飞在李俭身旁，方才转瞬几下，让它再次意识到李俭的战力有多离谱。

    在众妖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俭神识启动了两次、法力启动了两次，全程开着空间权能最大化位移，跑到深沟底下做了什么又飞出来，还把施工队妖兽们都捞出来了，其他首领才终于反应过来，跟上了李俭的命令。

    它敢肯定，自己应该和李俭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相同的信号，但完成爆发式动作的那个修仙者不是自己。

    “我不知道，但我们错了，必须堵上挖出来的洞。”李俭极快说着，翻译软件没能跟上他的速度，这让他气得把头盔摘了下来，自己用妖语说了一遍。

    “挖出来的洞？施工队挖出东西了？那它们在另一边也！糟了！”风雅反应过来，拼命加速。

    李俭一落一起，带着首领们向另一侧疾冲，不过几秒时间，可还是来不及了。

    施工队们着实听话，在明室嘱咐它们要小心谨慎地开挖后，双方的工作进度几乎同步。

    首领们所在的一端，巨物下沿被挖开了洞，另一端当然也挖开了。

    当首领们赶到另一头，一个个跳进深沟，企图在发生什么之前把洞填上时，里头冒出了东西。

    李俭感觉到了死亡，以及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地狱？地狱也得建立在人的想象上，但这玩意不是人类能想象到的。

    强弱在这玩意面前好像没有一点意义，所有修仙者都在它冒头的时候打出体内全部法力。能够转化成法术侵彻力的就算成功，不能转化成法术侵彻力，硬打上去也行。

    如果说修仙者是炮管，法力是炮弹，一发一发把炮弹打出去并命中就是完美的胜利，那么此刻的众首领就连炸膛都不在乎了，把炮弹送出去都是胜利。

    澎湃的法术侵彻力迅速前压，足以让任何一名金丹修仙者在里头被卷的他妈都不认识，伴随着正常情况下绝不会随着侵彻力一块冲锋的浩瀚法力，将那从洞里探出的东西打得灰飞烟灭——起码从“手感”上说，是这样。

    但首领们心中的危机感并未消除，不仅没有消除，还越来越强了。

    挖开岩层洞口的妖兽施工队在首领们之后施展法术，它们疯狂到压根没有确认敌人在哪，只是按照记忆中的大概方向施法，将法力和侵彻力送到洞口附近。

    如此莽撞的行动以相当直观的方式酿成苦果——脆弱的岩洞扩张了，被炸开二十多米方圆的口子。

    顾不得指责这些几乎疯了的妖兽，李俭强忍体内法力空虚的异样感觉，只用空间权能从头顶岩壁切下些许岩土，使劲将它们糊上洞口。

    妖兽首领们也快疯了。消灭了未知物后，巨物下露出的洞口仍然刺激着它们的危机感。原本这股危机感还能靠理性撑过去，但当施工队成员的法力好死不死炸开了洞口，爆表的危机感几乎支配了它们的全部理智。

    好在这帮首领终究是风里雨里滚过来的，在这危机感形成的啸叫充斥头脑全部空间的当下，残存的理智让它们奋力将已经在捣乱的施工队队员掷向上方。远离污染源大概能让这帮家伙恢复正常，起码不能再扩大洞口了。

    做完这些，它们也学着李俭的样，用空间权能将岩土送来，想尽办法将洞口裱糊。

    一个小洞还能够勉强不去关注它，可当暗红色巨物下的岩土被炸开二十多米时，所有首领都被迫直面这玩意，和它背后的东西。

    空洞就是空洞，在黑暗的地下，没有光照，就看不到黑暗之外的东西。从空洞中传来的感觉则不受光学效果限制，在场的每一位首领都发觉，自己的心正向意识咆哮，这是绝不该存在的东西，但自己从不知晓有什么东西绝不该存在。

    思绪错乱中，风雅的声音也不由得凄厉起来：“李俭！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若在平日，二十米方圆的岩洞，不过是施个法、挪移土壤就能填补的问题，谈不上费神费力。可在此时，光是搬运些土石过来，都让李俭觉得无比困难。

    怎么会这么难？就因为这岩洞？就因为这岩洞开着？所谓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玩意？

    没有东西从空洞中冒头，更加强大的危机感刺激不再出现，这大抵是它们的最后一点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