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戊午年,夏夜。
一道浩渺剑光自江北飞掠,分作了千瞬光影斩向陇西。
盘踞陇西多年的阮氏与玄岳派,顷刻之间飞灰湮灭,自上而下无一幸免,即便是家中不能修行的仆役也死的干干净净。
凄风幽咽,血流成河。
即便是阮氏那位金丹,也没有任何招架的机会便化作了血雾。
元婴大能的气势浩浩汤汤,浩渺剑影凶厉无常,闪逝之间涤荡四野,犹如一位御剑而行的陆地神仙出巡。
那位最近才踏入元婴的慕容铭,斩出了跃境之后的第一剑。
只是一剑,便斩尽了九万里山河内所有的阮氏血脉。
直至幽冷渗人的剑气散去,世人才得以看清……那是一柄竹剑,一柄毫无灵气波动的竹剑。
北漠寒冰谷。
秦楚欣黛眉轻蹙,双眸凝望着那缕远去的剑光,喃喃自语:“长生剑剑阁……如意仙宗的传承……”
“是……哪一剑?”
夜风中沾染了浓郁的血腥气,整个楚国似乎都为之沉寂了片刻。
而后,铺天盖地的传讯便开始纷乱不止。
根本不需要幻雨阁的消息,仅仅是半个时辰不到,整个永宁州便得知了此事。
金丹宗族之灭!
慕容铭!
再次听闻这三个字……世人记忆中那道尘封的大门,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撕开了一角。
楚国一共也没几个大宗大族。
但短短不过二十年,便接连堙灭了三处!
而且尽是灭门绝户斩草除根的凶厉之罚!
壬寅年秋,九华苗家,葬于长生剑慕容铭之手。
丁巳年春,东海神刀,葬于司幽宗司幽娘娘之手。
戊午年夏,陇西阮氏,葬于长生剑慕容铭之手……
“慕容剑魔!”
“他金丹之境便不尊楚约,妄自斩杀苗应林倾覆苗家,如今元婴境界更是变本加厉,这是要将整个楚国都赶尽杀绝不成!?”
“是他啊……倾覆苗家的罪魁祸首。”
“他不是一直都被幽禁在松山?”
“破境了……陆地神仙!”
“可楚国已是司幽的天下,血神峰更是有化神坐镇,他怎么胆敢出手!?”
“别忘了过往数十年,长生剑派才是那真正横压天下的存在。”
“长生剑为何要覆灭陇西?”
……
短短一夜时间,整个楚国便已是风声鹤唳,诸多宗族只觉得眼前似有一道迷雾,看不清……也摸不透。
清晨。
朝堂之上接连有两道诏书传下,使得衮衮诸公肝胆惧寒——
“本相代君司楚。”
“陇西阮贺鲁大逆不道,意欲谋反,天地同诛,夷灭九族。”
“慕容剑仙讨逆有功,册元帅牧,封江北侯,食邑三郡。”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两道诏书一出,楚国的大小宗族,瞬时间便慌了心神。
慕容铭,一位元婴境界的剑仙,入了楚国的朝堂!
有一个叫阮贺鲁的人谋逆!
阮贺鲁是谁?
没有人知晓。
显而易见,这仅仅是一个覆灭陇西的理由。
那位周宰辅甚至连一个合理的借口都懒得编……
血神峰浩荡仙威之下,楚国仙道正盛之时,他怎么敢如此行事!?
楚国这是又要变天了吗?
神刀屿沉入东海才过去多久?
司幽娘娘对此不闻不问吗?
……
然而,血神峰与司幽宗皆尽无言,长生剑与寒冰谷一切如旧。
短短一个时辰,各大宗族之内便没了声息。
昨夜里那划破苍穹的一剑,不仅斩灭了陇西的宗族派属,也斩碎了天下各族修士的黄粱美梦。
诸多家主族老先后出关议事。
原本他们接了血神峰的恩惠以后,对楚国的朝堂政事并未有太多在意……毕竟是凡俗民生,有后辈弟子去理会便好。
可如今再看……血神峰的恩惠似乎也没有那么好拿,楚国朝堂更不是什么可以忽视的软柿子。
以往在楚国诸多宗族的眼中,司幽宗、血神峰、长生剑、朝堂……似乎是同一股力量。
直到此刻才恍然惊觉——
楚国是楚国。
司幽是司幽。
血神峰是血神峰。
长生剑也依旧还是长生剑……
这本就是四方势力,不可混为一谈。
楚帝是司幽宗的人,但坐镇朝堂的却是宰辅。
血神峰与寿云山关系密切,但却又各自泾渭分明。
长生剑寒冰谷俯首称臣,可依旧还是那横压楚国的浩渺仙宗。
这些势力……因为某种原因凝聚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玉京十二楼中,血衣与天香的名头,也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人所知晓。
对于这荒僻偏远的楚国而言,血衣行走之名并没有带来太多震撼。
万丈红尘数不尽的修士,也只是惊叹着——原来……头顶的星星都是仙宗啊!
那该是多么强大的仙宗?
有传说中的仙人吗?
·
寿云山,司幽宗。
温暖的阳光洒落山野,驱散了清晨的朦胧薄雾。
有身着轻甲的男人缓步登山,腰间悬有一柄宝剑,看样子似乎是一位剑客,又像是一位将军。
他有力的手掌抚在剑柄上,明明没有丝毫灵气波动传出,便已经能感受到那股萧杀之意。
华美仙阁飞荡而来,一男一女飞身坠下。
李丹鬼与洛纤凝凝眸而望,还是丹鬼率先施礼笑言:“慕容剑仙,久仰。”
洛纤凝倒是没有太多礼数,只是疑惑轻语:“慕容长老怎么来了司幽?”
眼前男子不是别人。
正是昨夜里斩尽陇西的慕容铭!
江北慕容家家主的二叔公!
长生剑派,剑阁首席长老!
如今已是元婴剑修!
“纤凝,李长老。”
慕容铭轻笑点头,轻声自语道:“此行访旧,受人吩咐,前来述清一桩陈年旧事。”
访旧……受人吩咐……
洛纤凝满目诧异,心中不由悚然一惊。
除了师尊之外,还有谁能吩咐这位慕容剑魔?
慕容家闭关不出的那位老祖?
“慕容长老是为了江北而来?”女子黛眉紧蹙,低声问询。
“非也。”
慕容铭含笑摇头,肩上的亮银甲片映着暖阳,熠熠生辉。
李丹鬼不明就里,心中对这慕容铭的古怪行径,也是十分的不解。
“慕容剑仙并非玉京弟子,登这寿云山拜访何人?”
听闻此言,慕容铭怅然失笑。
他稍稍沉寂片刻后,鼓荡修为朗声讲述道:“如意仙宗第七剑弟子慕容铭,受师叔嘱托,特来拜访血衣赵行走!”
“如——!”
洛纤凝骤然变色,一时只觉得此事荒诞非常。
如意仙宗第七剑,沈俗……?
慕容铭是沈俗的弟子?
是了。
他当年镇守剑阁,有机会接触沈俗的传承倒也有可能。
可他师叔又是谁!?
霎时间,磅礴浩瀚的元神倾拢天地,浓郁的香火冲散了满山云雾。
司禾淡漠清冷的低语传彻而来:“赵庆不在。”
“你师叔是谁?”
慕容铭瞬息收敛了自己的修为,只觉得面对那浩渺元神,自己的剑意与元婴都在止不住的战栗。
司幽娘娘……
他恭敬施礼,取出了一件有着弯弯帽檐的怪异布帽,回忆自语道:“她说……她姓张。”
洛纤凝美眸呆滞一息,渐渐琢磨出些许味道。
张……
晓怡口中的那位张师姐?
可血衣的行走,怎么又成了慕容铭的师叔?
眼前的情景愈发扑朔迷离,使得洛纤凝满心杂乱,无法理清丝毫头绪。
“来吧。”
司禾平静的嗓音回荡,慕容铭的身形也随之被传渡……消失不见。
“这慕容铭与赵庆有旧?”
李丹鬼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满是古怪的跟纤凝问询着。
“嗯……”
女子黛眉渐渐舒缓,一双美眸有些出神:“有旧,我和赵庆去松山拜访过他。”
……
司幽城,玄机阁。
白发少女百无聊赖的倚在阑干上,灵动杏眸观望着远处零散稀疏的行人。
在她身后。
有轻甲男子被传渡而来,其先是惊疑一瞬,而后恭敬低头施礼:“慕容铭见过娘娘。”
司禾并未回头,悠长轻叹之后,用皓腕撑起了俏脸……转而去把玩自己的白发。
她身体中属于男子的精魄震荡,传来赵庆的古怪笑语。
“张姐叫慕容铭来找我?”
“还能有什么事?”
“肯定是苗剑,没跑了。”
司禾樱唇轻撇,很是无奈的传念吐槽着:“看来你真得接手烂摊子了,张瑾一跑的倒是够快。”
赵庆:……
“说不定是好事儿?反正我一会儿到了万象门,青影也得把烂摊子丢给我。”
司禾不屑冷笑:“呵呵,你真拿张姐当温柔姐姐呢?”
“我估摸着她能坑死你……”
赵庆:“没办法,先问问什么情况吧。”
——
司禾回眸转身,笑眯眯的审视眼前的男人。
这位慕容铭……今天在楚国风头可是正盛呢。
“你是沈俗的徒弟?”
白发少女好整以暇,轻缓踱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而后懒散的倚在了木椅上。
慕容铭恭敬低语:“晚辈曾是长生剑剑阁长老,早年枯守剑阁之时,侥幸得到了如意仙宗的些许传承。”
“有古修女魂自称逐月剑主,传下了半式如意剑法,晚辈才得以修行至今。”
司禾一边跟赵庆交流着,一边轻巧点头。
这和他们早年的猜测区别不大,慕容铭卷进苗剑的事情里,和他坐镇剑阁是脱不开关系的。
“那你为何唤张瑾一师叔?”
“沈俗与张瑾一相识,对吗?”司禾笑眸灵动,把玩着手中锦盒轻语又问。
慕容铭双眸震颤,只觉得自己也没什么需要言明的了。
这些旧事,司幽娘娘似乎都知道?
“确实如此,不过晚辈也只与张师叔有过两面之缘。”
司禾轻轻颔首,以元神演化光影……浮现在自己身边。
正是赵庆和清欢此刻的影像,他们正驾驭着飞舟前往万象门。
赵庆凝眸而望,似乎也能看到慕容铭的存在一般,不过却是自司禾的心念中……
他伫立飞舟之上,揽着清欢的纤腰轻笑自语:“两面之缘。”
“一面在九华峰下,苗家覆灭之时。”
“一面在前不久,惊蛰后张谨一到访楚国之时。”
慕容铭神情震颤,此刻再见松山坊的那位血衣驻守,只觉得一股难以言明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对于玉京行走来说,元婴修为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而且……赵庆也确确实实的准确言中了真相。
他沉默良久,而后凝重低语道:“壬寅年仲秋夜,我曾于九华峰下见过她。”
司禾优哉游哉的接话……
“苗家覆灭之时,你是在场的,张瑾一也在,沈俗也在。”
“还应该有一个光头,是光头引剑屠了苗家满门。”
慕容铭保持着沉默,面对血衣行走与司幽娘娘,他那股初晋元婴的气势也荡然无存。
此刻甚至觉得自己白走了一遭。
他们……什么都知道。
慕容铭只得低声复述:“是一位老僧,境界修为很高。”
果然!
司禾跟赵庆默默交流着。
如意剑是一枚天道残片,为天道残片抽魂炼魄之事,沈俗肯定是要在场的。
道信跟张瑾一,实则都是受了青影的吩咐,过去促成这件事。
而慕容铭……
很不幸,他只是一个背锅侠。
一个不让苗剑仇恨玉京的背锅侠,将仇恨引去长生剑。
司禾满是玩味的盯着慕容铭,轻松笑道:“继续讲讲吧。”
慕容铭:……
他斟酌着言语,沉吟自述:“我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旁观者。”
“当年并没有意识到,这天下会将苗家的血仇按在自己身上。”
“前往松山幽禁之后,除却戊申年赵行走前去寻索外,也并没有人曾提起此事。”
“师尊当年在剑阁中给我留下了一道剑痕,现在存留于慕容祖地。”
“那仲秋夜里,亲眼见得悲悯慈善的老僧,引剑屠灭了苗家满门。”
“老僧与师尊合力抽魂炼魄,将一柄神异青锋点化为了人形。”
“那个人叫做……苗剑。”
司禾轻笑摇头:“只有这些?”
“张瑾一应该不会这么无聊。”
慕容铭苦笑叹息,低头自嘲道:“张师叔寻我,只是吩咐要我将所见旧事皆尽言明,好让赵行走对于这些清晰明了。”
“却不曾想,娘娘与赵行走心如明镜。”
“仿佛那夜里,就在一侧伫立静观……”
男子自说自话,言语传出的同时也不住叹息。
“当年我也未曾想到,苗家的血仇会引去慕容氏族与长生剑。”
“不过幸好——”
慕容铭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之色:“张师叔要我告知赵行走,那柄剑不会向楚国寻仇了,让我与赵行走皆尽安心就是。”
赵庆神情满是古怪,苗剑以后不会来报仇了?
那还挺好的。
以后到了中州说不定还能见到苗剑。
“为什么?师姐有说吗?”他含笑间传出疑惑问询。
“嗯……”
慕容铭稍加沉吟,同样轻松回应着:“据师叔说,苗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如此看来,他应是会找那位僧人的麻烦,可惜他斗不过的,而且……”
“等等!停!”
一声低沉冷语打断了男人的轻松言述,赵庆缓缓皱起了眉头,一双剑眸似乎真的死死盯着慕容铭。
始终轻松惬意的司禾,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了。
“你是说,苗剑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慕容铭见此情形,似乎也意识到了此事另有玄机,他不自觉的绷紧了心神低声答复:“那位张师叔,是这么对我讲的。”
赵庆:……
草泥马滚啊!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道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张姐跑的贼快哐当就没影儿了。
我现在都特么快到万象门了,你给我说这个?
这烂摊子……不能让我去擦屁股吧?
我特么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