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汪洋之下,清寂无声。
夜空中早已没了那十七颗璀璨星辰,唯有皎月与银河交相辉映。
但这天地间却丝毫不显死寂,反而更多了一种百废待兴的勃勃生机。
龙鲸数次传渡之后。
坐在落地窗前的赵庆,渐渐察觉到了异常。
“已经离开了玉京九十州?”
他轻疑一声,而后取出柠妹的传讯玉,再一次查看。
其上依旧是两个时辰前,他传讯出去约定的惊蛰同游之事,如今还没有任何回讯。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柠妹起了玩心故意不理人的话……那应该就是没信号了。
暗淡氛围灯映照的卧室中,投影仪上放映着鲸鱼娘的游戏画面……这次是一款独游拓荒的沙盒单机游戏。
画面中的金发女人穿的破破烂烂,骑着高头大马背着猎枪,看上去不伦不类的,不过画风倒是很写实很逼真。
张瑾一慵懒的靠在豆枕上,轻笑点头:“快到家了。”
“九十州外没有翠鸳布道,不过在家里能收到传讯玉的消息,我让翠鸳的人留下了阵法。”
赵庆心思微动,轻声提议道:“咱们乘飞舟过去?”
他还没见过九十州外的天地,在鲸鱼娘的秘境里……除了能看海还是看海,黑咕隆咚的根本没什么区别。
“行,用你的飞舟吧。”
师姐爽快答应,而后施展传渡神通,将赵庆送出了这方小巧秘境。
轰——哗啦!
赵庆耳边传来铺天盖地的海浪声。
周遭的世界化作了一望无际的汪洋,天地尽头刚刚升起一抹鱼肚白……
他稍稍御风稳固身形,取出了自己的行走飞舟,驾驭着升上了清寂的夜空。
神识探出近百里,所见皆是浩无边际的汪洋大海。
海风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清新,反而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当他仰望夜色之时,即便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心生几分恍惚。
和小姨看了半辈子的星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际的银河与绚丽奇光,整个世界都仿佛没有任何生命一般,充满了原始而又荒凉的感觉。
这意味着,玉京星阙尚未布道于此。
天地劫灭后……近四万年,这里可能还没有修士存在。
甚至是极为荒诞的部族形态,亦或是……如春草一般野蛮生长的纷乱与新生。
“这附近什么都没有,往那边传渡两千里看看。”
师姐的轻语传至耳边,她和鲸鱼娘也到了飞舟之上。
三人伫立飞舟穹殿的殿顶,遥遥望着这片化外山河。
赵庆顺着张瑾一的目光稍稍凝眸,而后点头将飞舟的禁制玉符抛给了卞师姐。
别说传渡两千里……哪怕是传渡一丈他都做不到,但对于化神妖娘来说,显然是轻而易举。
“师姐当年的布道之地是哪里?”
传渡神通笼罩之下,赵庆随口轻问。
按理来说……张瑾一成为行走五百多年,布道的地方应该距离永宁州不远。
毕竟永宁州是七百多年前,道信一行所开的国属山河。
嗡!
眼前的世界骤然变幻,视线尽头出现了模糊的岛屿山川……
“你家门口。”
张瑾一轻声回答,而后又补充道:“屈云州的邵识国和鉴慎两国,不过我很少回去看看。”
赵庆微微点头,他手中有一枚血令凝练而出。
开始尝试感受着……自己与血衣星辰的气运牵引变化。
“没了,在外面没有行走权柄。”
张瑾一随口道。
她话音刚刚落下,汪洋之下瞬时有一道流光斩来!
浩瀚的灵力江河撼渊动海。
一道道裂隙跟随流光闪现飞荡,有另一式诡异的传渡秘法笼罩了整个飞舟。
赵庆眉头一皱,只觉得整片天地都像是在被拉扯。
不过他倒也不慌,毕竟有师姐在旁边。
好歹也是血衣第五行走带着自己游历,应该不太可能出现……刚一出门就原地暴毙的情况。
对于这种突然挨打的情景,张瑾一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只不过眉眼间露出一丝疑惑。
“跑了,不知去向。”
鲸鱼娘也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稍稍稳固飞舟后继续疾驰夜空之中。
赵庆:???
这特么交锋也太快了些,他甚至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莫名其妙的挨揍,然后还没有弄明白情况,敌人就已经消失了。
他疑惑道:“修为很高?”
“应该不高……元婴中期吧,不过提早准备了万全手段,眼看没有机会直接就传渡没影了。”
“追过去撞见的也肯定是杀阵,不用理就行。”
师姐望着赵庆满是疑惑的目光。
继而又轻笑解释道:“打劫的,不奇怪。”
赵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他才古怪自语:“元婴修士也打劫啊?”
师姐很是光棍的点了点头,轻笑言道:“能抢肯定要抢啊,不抢怎么混?”
“这外面除了古族的人外,一般很少遇见什么散修。”
“即便是有些境界稍微高一些,金丹左右吧……都是从九十州跑出来当土皇帝的,也可能是玉京修士出来躲仇。”
赵庆稍稍理解,大致明白了外面的情况。
“合着全都是土皇帝啊?”
“那他们怎么传讯?”
张瑾一随口应道:“定向传讯有特殊的阵纹,不过他们一般都不传讯。”
赵庆心中明悟了不少。
神识扫过那片荒寂的岛屿,依稀还能看到不少凡人,似乎跟九十州内没有太多区别,海岸边上还有成片的渔坞。
“这么说……九十州相当于圣地了。”
“这些凡人要是有机会修行,到了筑基境界也能慢慢御风御水……去寻找玉京九十州的存在。”
赵庆如此感叹,心说原来自己一直都在世界的中心。
但出乎意料的,鲸鱼娘樱唇轻撇,摇头言语道:“不会的。”
“他们根本不知道九十州的存在。”
嗯!?
赵庆侧目疑惑:“这怎么可能?玉京布道近四万年,人传人也该知道了。”
听了小八的疑惑,张瑾一笑而不语。
她再次施展传渡,带着赵庆和鲸羽提前踏上了荒寂岛屿,任由那只行走飞舟自行飞浮而来。
并且随手取出鸭舌帽扣在了自己头上,还稍稍理了一下发丝。
赵庆双眸微动,眼看师姐穿着云烟袍和小绣鞋,还要戴一个鸭舌帽……
“怎么样?”
女子清甜一笑,纤手抬了抬帽檐随意问询。
赵庆心知师姐不是卖呆,只是随便那么一问。
他心中有种直觉……这对于张姐来说,更像是一种画风的转变。
“怎么不说话?”
张瑾一抬眸望了一眼赵庆,继而转身迈步在冷寂的海滩之畔。
“从上往下看……很惊艳。”
赵庆审视师姐帽檐下的白皙容颜,海水荡漾的月影映照……有种特别唯美的朦胧感。
“师姐的颜值很能打。”
他又补充了一句。
而后满是古怪的看了一眼鲸鱼娘,继续道:“从下往上看……就算了。”
张瑾一含笑点头,她也知道自己现在很是不伦不类。
但却又取出了两顶棒球帽,给赵庆和鲸羽头上一人扣了一个。
赵庆默默摘下帽子看了看。
而后轻解束发重新整理,才戴上了那款画风很歪的黑色棒球帽。
两位师姐轻松倚躺在了海滩边上的杂草中。
赵庆则是站在一边安静陪着……他身上都是伤,站着反倒比躺着舒服。
“化外土生土长的人,差不多有六成还不知道什么是修行。”
“就算是有些地方仙道繁盛,也没多少人知道玉京九十州的存在。”
张瑾一美眸遥望月色,轻语讲述着荒夷旧地的境况。
赵庆稍稍思索,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神识笼罩在荒岛之上,皱眉问询道:“是因为……九十州跑出来的修士,不告诉他们这些?”
鲸鱼娘笑眯眯的俏脸上多了一抹促狭之色:“如果你出来当土皇帝,你会说吗?”
赵庆认真想了想,轻声应答:“要是在化外有亲近些的人,讲讲九十州也可以。”
张师姐轻笑扭头:“大多数人不会说的。”
“他们打的很激烈,抢来抢去的……金丹大战天天打。”
“而且九十州跑出来的人,都有一种优越感。”
“即便相互之间早已是死敌,但他们也会很默契的保持那种优越感,你懂我的意思。”
“懂。”赵庆微微颔首。
他自然明白优越感的存在。
要是所有人都拿九十州当圣地,那他们还当个屁的土皇帝。
不过很快的,他又有了另外的疑惑。
“那以后我们十二个行走布道,撞上了外面的元婴……岂不是直接团灭?”
张瑾一听闻此言,似乎还仔细斟酌了片刻。
才对上赵庆的目光回答道:“要是一两个元婴,你们或许还有机会挣扎。”
“再多就可能直接团灭了。”
“不过外面哪有那么多元婴?元婴修士在偏远的小州小国都能当土皇帝了,如果不是有仇怨在身,一般不会跑来化外修行。”
赵庆听了,觉得似乎有道理。
但他看着师姐那双灵动的美眸,心里恍然明白了更多的东西。
“所以……”
“师姐你也是个土皇帝?”
“我!?”女子美眸一挑,似乎还能感受到,她那被帽檐遮掩的黛眉……都在露出质疑。
但鲸鱼娘直接在一旁给她拆了台。
少女明艳的杏眸望向赵庆,弯弯秀眉都笑成了月牙:“谨一不算土皇帝,只能说……方圆十万里见谁打谁,正义执法。”
果然。
赵庆听了没有任何不解,反倒觉得很合理。
而且还很是好奇的顺着问了一句:“刚才那血玉火箭筒,能打下来飞舟吗?”
张瑾一美眸扇动:“打你的行走飞舟肯定没有用。”
“寻常筑基修士的灵舟……”
师姐盈盈起身,帽檐贴近男子面颊,朱唇轻启气若幽兰:“玩具而已。”
似乎怕赵庆误会什么,她还专门补充道:“我是说……血玉灵宝是我随便造的玩具。”
海风带着清甜的酒气扑面而来。
赵庆默默凝望近前眼前那朦胧而白皙的清颜,月影交错间还带着些许红润娇媚。
他轻轻挑眉,对上女子笑意盎然却又带着些许轻挑玩味的美眸。
总有一种……对方在努力掩饰什么的感觉。
师姐似乎很期待接下来自己的惊讶。
一瞬间。
赵庆意识到了什么,但没有说出来。
“明白了,玩具。”
他含笑点头,微微压了一下自己的帽檐后,如此轻语。
赵庆心里有种直觉——
可能某一刻,张瑾一会突然给他展示……一个无所不能的机械化团队,画风直接原地炸裂。
……
清晨。
朝阳透过云霞洒落天地间。
数百丈的行走飞舟,沉浮在一片荒诞而又离奇的建筑群外。
十余丈的奇金玄石……被打造成了数人不能合抱的支撑柱。
其上闪烁着亮银色泽,相互勾连交叠间,支撑起了一座并不算宏伟的悬空大厦。
能够堪比琉璃玉镜的玻璃墙,映着钢铁骨骼一般的奇诡框架……荒诞而又华美。
其上没有丝毫灵力波动,更无任何阵法符箓的气息流转,有的只是妙至毫巅的力量与平衡。
临近此地连神识与灵气都被禁封……
由飞舟之上遥望天地。
那充满了梦幻色彩的悬空大厦,宛若飞浮于荒夷旧地的一颗璀璨明珠。
赵庆凝眸审视,心中却并没有太多惊讶。
张姐的家嘛。
他早就提前做好了心理建设,对于眼下的境况还算能够接受。
毕竟搞基建,是世人刻在骨子里的冲动。
张瑾一连生物航母都想造,怎么可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新时代办公楼?
不过思及师姐一路上的期待,明里暗里的掩饰……
赵庆还是很配合的表演了一番。
此刻他怔然凝望眼前的天地,无意识的迈步间,摘下了头顶的棒球帽。
原本沉稳的目光开始变得失神,而后是意外、惊诧、赞叹、喜爱……
他斟酌着自己应该说什么,才能满足师姐的自尊心。
力量与结构的完美展现?
自然美学的巅峰之作?
钢铁丛林中盛开出的倾世明珠?
他总感觉缺少了什么……
“喜欢吗?”张瑾一压低了帽檐,站在男子身后轻笑问询,等待他的评价。
赵庆酝酿许久。
然后脱口而出:“我操!牛逼!”
在他身后。
那轻遮的帽檐之下,飞荡的发丝之间……
一抹酥润朱唇轻轻上扬,勾出了清艳而动人的笑容。
这座耗费了自己无数心血的悬空大厦,真正迎来了属于它的赞叹。
张瑾一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声音。
此刻不由心情大好,甚至隐隐有些后悔。
怎么能给小八温养身体的玉棺里丢辣酱呢?
“走!”
“送你半层套房!”
张瑾一轻快言语,她和鲸羽倾身坠下飞舟时,身后还传来赵庆难以置信的低语……
“真帅啊。”
……
片刻之后。
赵庆跟着两人漫步在玻璃栈道上,心中才真正感觉到了一丝梦幻。
仿佛又回到了……他与司禾的心念交织的幻境里。
如果不是视线尽头那郁郁葱葱的山野,师姐的这座大厦,完全就像是处于未来城市的建筑。
“本来你还没走过仙路,是不能带你来化外游历的。”
“这算咱们的私交,我给你用个新奇的东西,先录一下指纹。”
光洁如镜的玻璃门前,张瑾一轻抚某处,瞬时便有隐屏出现……
她稍加调试,表示自己家可以让赵庆录个指纹。
赵庆心思微动,你家让我随便进?
这合适吗?
不过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就把指头按在了电子纹路上。
“查胜就是这么摸进来偷的东西。”
“你不会偷吧?”
赵庆面露疑惑,而后微微摇头:“至少得先踩点,摸清楚状况了再偷。”
录过指纹之后,赵庆跟着两人步入了大厦。
入目所见的一层大厅中,除却几张散乱的沙发与抱枕外,没有更多的陈置。
“龙渊没开启之前,我就在这里闭关。”
“偶尔有同代行走过来坐坐,他们都录过指纹,你是第十四个。”
赵庆心里一合计。
同代行走十一个,加上师姐和鲸鱼娘……
“那我就是第一个了,荣幸之至。”
“真要说起来,你还确实是第一个。”寒玉雕制的狭小电梯里,鲸鱼娘的嬉笑感叹回荡,显得更加空灵而悠远。
张瑾一摘下了棒球帽,她依旧穿着那身古香古色的云烟袍,虽然清艳不可方物,但他们三个……却显得与这座大厦格格不入。
赵庆审视两位师姐的着装,又看了看自己穿的墨青皂罗衫,轻笑自语道:“师姐穿牛仔和工装裤的两次,原来是从这里出去的。”
张瑾一美眸轻飘,玩味笑道:“记得还挺清楚?”
赵庆:?
我特么的在这个世界,从来没见过修身牛仔裤好吧,你是第一个。
“偷瞄了两眼。”
他随口笑应,没给师姐再揶揄自己的机会。
一阵机械碰撞声传来,寒玉之下的电子隐屏闪烁数字,九层到了。
三人迈步而出。
赵庆眸中诧异更胜几分,由于师姐家里封禁神识,他也没办法随便查探。
但眼前的第九层……显然是一处室内网球场无疑。
球场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小房间,也有投影电视和水吧长案。
熟悉而又陌生的球拍……也是血玉制成,中间勾勒的银丝显然是一种炼器材料。
赵庆面露疑惑,随口出声:“那不是灵宝吧,感觉动静不太对。”
鲸鱼娘的目光跟随赵庆望去,轻笑言道:“灵器,不过封禁灵力之后也打不断的。”
“怎么打不断,要是凤皇……”
赵庆刚想说凤皇弟子肉身无匹,不得把网球拍直接干折了?
但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气息,有特殊光蕴沉浮不定,似乎是师姐留下的一缕元神。
并且清晰明确的传出意志——损毁器材,死。
张瑾一脚步轻快,走在最前方。
“跟我来,先愈伤吧。”
球场之外的一座美玉盆栽中,生有不足两丈的奇异树苗。
看上去枝繁叶茂的,翠绿的叶子上泛着玄妙微光,生机盎然。
赵庆接过师姐随手薅下来的两片叶子,有些疑惑不解。
“紫珠的培育的树?”
张瑾一轻缓摇头,稍稍思索之后直接折断了一支树杈,塞给赵庆详细言说道:“那边有几个浴室,去洗个澡。”
“用叶子上的光蕴接触血肉伤处,差不多盏茶时间就能恢复。”
赵庆:???
他好歹也是个丹师,内服的草木见过,外敷的草木也见过。
可特么蹭蹭光是什么意思?
他心思微动,而后低语问询:“不是修行界的丹草?”
此言一出,张瑾一和鲸鱼娘目光中满是诧异。
师姐疑惑低语道:“这你也见过?”
赵庆:……
“没有,瞎猜的。”
女子神情稍显古怪,随口解释道:“第七界的东西,挺好用。”
“你先去愈伤,晚点儿我们过来找你,有什么想问的你再问。”
赵庆接过了新奇的木杈微微点头。
而后目光扫过那些形形色色的小隔间,不忘追问一声……
“我用哪个浴室?”
张瑾一狐疑审视赵庆片刻,而后潸然一笑:“随便用就行,用完洗干净。”
赵庆神色古怪,只是应声轻轻点头。
说实话,乍一瞬让他回到了近乎夏皇界的大厦里,他根本还没能适应过来。
“等会儿!”
但他转身的一瞬间,却又被师姐叫住了。
赵庆疑惑回眸,猜测着问询道:“要给我男装?”
张瑾一神情一滞,而后随意点头:“可以,我找找有没。”
“光头的烟呢?”她转而疑惑问询鲸鱼娘。
“丢二层冰库里了吧?还没扔。”
女子美眸微凝,似乎在以元神寻索着什么。
三息之后,她手中多了半包纸烟,随手抛了出去。
“红塔山。”
赵庆:!?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