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之后,春风更盛了几分。
繁盛的杂草野花,争先恐后的扎根山田与乡野。
待到寿云山上白雪消融,随处可见的柳树也抽出了嫩芽,漫山遍野的茶靡开的分外娇艳。
与此同时,司幽娘娘的美名也开始在楚国各地流传。
仙朝颁布了第一道政令。
责漠北寒冰谷乾元宫带领诸多宗族,开始分段演法设阵,一拒两万里风雪黄沙。
七郡府衙协同出力,暂时庇养遭灾于沙暴之中的游民。
自东海至群山,自七夏至大漠,各郡县乡野之间,都已开始紧锣密鼓的修建娘娘祠。
或是华美如宫阙,或是简陋如草堂,一座座祠庙如同雨后的春笋般,飞快冒出了头。
红尘之中的大小势力,如七杀殿、血炼小筑、江北慕容……还在借此机会观望着。
司幽娘娘与司幽宗,出现在楚国至今也不过一年时间。
但其先是沉了神刀屿,紧随其后便将楚国朝廷收入囊中,三位金丹供奉的家族也拱卫西南。
这才刚过去没多久。
春风一至,九华又有奇峰自天而降。
楚国出现了化神修士不说。
司幽的仙朝一开,长生剑与寒冰谷便先后称臣,接连的变故使得那些筑基小族,甚至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偌大的司幽宗门崛起,又稀里糊涂的跟着别人去漠北议事,而后便领到了仙朝赐下的海量灵矿丹草。
如今长生剑的长老登门相邀……一转眼竟已经到出力干活的时候了。
……
楚国西南之地。
现在的司幽宗与刚刚创立之时,可谓是天差地别。
最早的那批弟子,有不少都成了城中商铺的掌柜,也有部分还在各地乡野间提携新弟子。
原本还有机会偷闲摆弄丹阁学徒的丹鬼,早已是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不过他并非是忙着修行,也不忙着为宗门做事,每日里光是接待各族各宗的长老客人,便是这世间最痛苦的折磨。
只逼得他如今每每会友,连酒也不喝了,只捧着热茶应付了事。
当然,拜访丹鬼的修士多,拜访赵庆的玉京仙客更是连绵不绝。
只不过……却并未能再见到赵庆。
寿云山顶的桃柳宫苑之中。
只剩下一头白虎安静的伏在潭侧。
寝殿里空空荡荡,白发少女安逸的躲在被窝里,心神却是跟着傀儡飘到了九霄云外。
·
血衣星辰。
绯色的苍穹无日无月,苍凉的寒风卷动着漫天沙尘。
神秘而又朦胧。
一道百余丈的偌大仙舟穿沙跃海,行于这星辰的寂寥长空之间。
行走飞舟上各种阵法极为完备,美玉雕琢的山石间,有灵泉喷涌肆意流淌。
宫阁琼宇连成一片,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最大的行宫足有十数丈高,由华美窗阁远望,却并无乘舟御风之感,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倒退一般。
此刻。
司禾的傀儡便轻巧倚躺在飞檐上,随意把玩着赵庆的储物戒。
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传讯玉,多是素不相识之人。
偶有零散的问候与叙旧传来,她便会替赵庆回复,也跟那些陌生的小仙子们吹牛。
行宫最顶层的议事殿,被姝月摆置成了新的寝殿。
柠妹正悠闲的靠在绒毯上,摆弄着那柄视不能见的含光剑,偶尔尝试斩断袖间的丝带,偶尔尝试划破自己的纤指……
被赵庆和司禾一起引导过后,她已能感受到些许痕迹,可谓是玩的不亦乐乎。
姝月则是浸泡在绯红的药汤之中,借助各种养血养身的奇珍丹草,与筑基境血典搭配在一起,凝萃着自身的气血。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松山坊,神识却早已跟着赵庆和晓怡,跑到了飞舟最末端的边缘。
小姨赤着纤足,身穿轻薄纱衣,皓腕撑着螓首伏在阑干上。
一双美眸远远眺望着星辰之上的赤沙、江河、玉山……
赵庆和清欢也伏在一旁远眺,同时含笑转述着姜言礼的传讯,和小姨一起分析这个凤皇行走的性情如何。
“如此说来,初见之时他便是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小姨侧目而望,轻笑言语着。
酥唇上未曾消去的血痕尤为刺目,这还是赵庆清早刚刚弄出来的。
与之前的神识交修不同,这次他倒是没有受到什么故意伤害,晓怡温柔起来真的是百依百顺,甜甜腻腻的,怎么样都行。
几缕纤柔发丝沾在唇瓣上,反将女子那略显清冷的笑颜,衬的更多了几许妖娆与洒脱,也更加的动人心弦。
“彬彬有礼……倒也谈不上。”
赵庆含笑理过小姨唇边发丝,斟酌着言语又道:“应当算是热情豪迈,但却又出口成章像个书生,接触下来有些别扭。”
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对小姨形容。
姜言礼给他的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学会说话一样,会说什么就说什么,可言语传出却又极为应景……
柠妹神识凝音,轻快笑道:“那天传讯不是还说要带着好酒去拜访?”
“咱们给他备些什么美酒合适?”
小姨美眸扇动:“咱们也没什么奇珍美酒,就用北漠的烧酒如何?”
赵庆稍加沉吟,这听上去确实也行。
姜言礼一个凤皇的行走,应当也不缺什么美酒,不差自己这一星半点。
司小禾当即跃下了飞檐,笑眯眯道:“琼宝原……应该有好酒吧?”
“再去一趟呗。”
姝月的神识也凑了过来:“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
赵庆:……
这距离上次还没半个月呢,又去血衣的仓库装东西?
小姨美眸凝望他迟疑的神色,展颜而笑:“那咱们便将张师姐的果酒带给他,也足够了。”
“嗯……”
赵庆微微颔首。
要说马上再去一趟琼宝原吧,确实有些过分。
可要是到了血衣星辰不去掏仓库……
特么的岂不是血亏!?
他当即便褪去玉碎神通,周身气血震荡间,行走玉令在手中凝化成为实质。
“师妹可忙?”
“我带了美酒回来看你,正巧给你介绍家里另外三位夫人。”
赵庆自然不是为了去琼宝原拿东西,只是觉得有必要与师兄师姐们再好好熟络一番。
玉令之中瞬时便有轻柔的笑声传来。
小九玩儿这行走玉令,明显要比赵庆熟练的多。
李素雅轻柔的嗓音不疾不徐,隐隐带着些喜色:“好呀,素雅此刻就在白原,师兄你们在何处,我让人去接你们。”
赵庆义正严词:“不必劳烦,我记得白原的方位,过去寻你便好。”
“好,那素雅备好佳肴相候。”
九师妹的话音刚刚落下。
六师兄的声音紧接着便自血玉传出:“师弟有好酒?我即刻便到!”
张瑾一满是揶揄的笑声也跟了过来。
“他有个屁,别捣乱!”
严烨:“嗯?可我已经传渡回来了。”
小九轻柔言道:“素雅平时也不怎么饮酒……师兄你当真回来了?”
几位行走通过血玉,群语音聊得火热。
赵庆便又带着小姨和清欢,回到了寝殿之中,一家人凑在一起听群聊。
小禾则是继续躺在飞檐之上看风景。
两人心念相通,赵庆拿着血玉和她拿着血玉没什么区别,也就不用凑过去观望。
这傀儡之身跟来,只是想自己走走转转时方便一些。
若是跟赵庆形影不离,反倒没了任何作用。
……
原本这趟出门,仅仅是要带着清欢去一趟天妖州,为她取凤皇的传承用以修行。
但小姨都大大方方的唤上家人一起去游灯。
贪心的奴儿便也牺牲了自己与主人独处的机会,将主人还给姝月和红柠,自己默默的陪在一侧也已知足。
故而一家人游过灯节,看过雪月之后,又整整齐齐的跑到了血衣星辰,打算陪清欢去天妖州转转。
·
绯红天幕笼罩着大地。
星辰之上并无日夜之别。
赵庆没花太多时间,便赶到了那片光洁如镜的白玉原上。
飞舟自高天落下,白原上有一片空旷地带,如今已布下了石案灵茶,有不少修士散乱的坐在那边说笑。
李素雅长发如瀑,身着简朴素衣,神情恬静淡然。
她与师姐对视一笑后,便飞身而掠迎向了师兄的飞舟,先行见礼。
很快的,赵庆一行六人到了那片散乱的茶案之间。
除却九师妹与五师姐外,六师兄严烨带着两位妻妾也在。
更有各州男女血子十数人,不过却都是第九血子,是被小九找来帮着分配整理白原的。
得见赵庆这个新的第八行走,诸多血子自是纷纷起身相迎。
柠妹与姝月上次便已经见过师姐了,小姨也曾在冥殇见过张瑾一。
唯有清欢对其陌生,被赵庆握着皓腕,含笑向师姐介绍。
姝月和柠妹则是陪着小姨,去与六师兄及其家室相见。
“夫人顾清欢,有些柔弱含蓄,平时不怎么爱出声说笑。”
“贱妾清欢拜见师姐。”清欢盈盈施礼,这个时候她自然不会言说是自己是小药奴。
张瑾一身着凤舞云烟袍,纤腰之间有绯红玉带紧束,姿容清雅绝世,显得分外端庄而优雅。
她对清欢轻轻颔首后,便迎上了那具生有桃花笑眸的傀儡,屈身浅施一礼轻言道:“谨一见过前辈。”
“不必多礼。”司禾也收起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轻缓抬手虚托一二,承下了血衣张师姐的拜见。
张瑾一笑的轻松自在,暗地里却是和鲸鱼娘吐槽着。
赵庆怎么走到哪里都带着一个活爹啊……
她这一礼可倒好,使得严烨也带着家眷前来拜见,小九和那些血子不明情况,但也郑重施礼问候。
接连的恭敬礼拜,使得司禾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但她表面上却还平平淡淡的,陪清欢对坐于小案安静的品茶。
傀儡当然不能喝茶,只能清欢慢慢喝,她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待到那些血子散去一些后。
张瑾一才笑望赵庆,轻快揶揄道:“又来取钱了?”
!?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赵庆轻轻摇头,真诚言说道:“此行只是借道去天妖州,为清欢取一道凤皇传承。”
凤皇传承?
张瑾一只看一眼,便知清欢适合修行血脉。
她旋即轻笑提议:“让鲸羽陪你们一起?”
“她也是龙属血脉。”
鲸鱼娘明眸一弯:“我也炼化过龙骨,很专业的。”
听闻此言,赵庆不由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庞振总说他在龙渊时,见过有其他血子取到龙骨……说的不会就是张瑾一吧?
她身边养着一头龙鲸不说,那天递刀给自己的架势,好像也挺熟练的。
“这倒是不劳烦卞师姐专程陪同,待清欢修行凤皇法门之后,自可随时传讯请教师姐。”
赵庆婉言谢绝了张瑾一的提议。
毕竟他是拖家带口出来玩的,身边跟着鲸鱼娘的话,多少有些不方便。
六师兄的妾室中有位明艳少女,性情开朗有些自来熟,而且她们显然对这血衣星辰熟悉的不得了。
她轻盈赞道:“我看清欢也挺适合修行紫珠传承,届时去中州走上一走,便是血衣、凤皇、紫珠……三脉同修的根基。”
她并没有发现清欢还修了白玉传承。
因为清欢的命蝶不再体内,而是在赵庆泥丸宫中静伏相倚。
赵庆也不会专门提及清欢这种病娇行为,而是道谢过后,笑问师兄师姐岔开话题:“怎么不见七师兄?”
“小七帮老八散丹化婴,陪着一起出去游历了。”
听了严烨的随口言语,赵庆不由神情一滞,司禾也投来了满是疑惑的目光。
老八……说的自然上一代的第八行走。
可特么的!
他不是去年才刚到金丹境界吗?
“师兄不是刚刚凝聚金丹不久?”
张瑾一回望赵庆,笑的理所当然:“金丹之后修元婴,不对吗?”
她审视赵庆满是不解的目光,又扫过司禾那具傀儡的笑眸,不由心中明白了什么。
这位出自山海的乘黄,好像并没有详细指点过赵庆的修行?
张瑾一思绪发散,她连司禾不想教赵庆这种事都想到了。
唯独没有想到……司禾修到化神全靠天赋和硬熬,能教赵庆的早就教了,剩下的她也是一知半解。
赵庆与小姨柠妹相互对视,轻语复述道:“金丹之后修元婴……”
严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不由提醒赵庆:“师弟如今已临近结丹,难不成立刻结丹,摒弃行走之位与踏上仙路的机会?”
张瑾一从旁补充:“我观你妄意已生,还以为你知道这些……”
妄意!
赵庆眸光微凝,瞬间醍醐灌顶。
“我如今应该先修五气?”
他不由念起旧事,骨女曾自苗应林的尸身上凝取五气精华,还曾叹言那具尸身三华未蕴,但五气已生。
而他自己则是在白马寺中,真正诞生了妄意之气,先行解除了金丹化婴的一层桎梏。
“正是。”
严烨不喝酒的时候,看上去好像比张瑾一稍微正经一些。
他稍加沉吟,详细为师弟制定接下来的修行计划。
“金丹境界之中,共有八层桎梏。”
“蕴三华,养五气,其后便可破丹化婴。”
“精气神三华与修为息息相关,尚不能修。”
“而五气之引取自天地,蕴养于心。”
“妄意生即为意定,空于贪欲,不受世俗欲望裹挟。”
“师弟出渊之后,丝毫未曾被那些妖娆仙子所打动,便是意定之体现。”
赵庆:???
你特么的胡说八道,这是我深爱小姨的体现!
“我本来就看不上那些女人。”
赵庆含笑轻语,表示这和意定没有任何关系。
严烨眸中满是狡猾,接连扫过周晓怡与王姝月的笑颜,一副要给师弟拆台的架势。
他轻咳一声后不再玩笑,缓声又道:“游魂若生则为魂定,空于喜。”
“识神生则为神定,空于悲。”
“神魂双定,则可摆脱悲喜之苦,不会因寻常得失而心难自抑。”
“若言筑基修士为脱胎换骨,那金丹境便是真正超脱了凡俗。”
张瑾一轻轻挥手,打断了严烨的感叹。
望向赵庆直言笑道:“你既然要等仙路,自然不能急着结丹。”
“先修五气,游魂、妄意、鬼魄、识神、浊精……”
“直到五气皆定后,若仍有余力……便取金丹境血典,逆修金丹精华。”
“精气神三华,血衣可先修精华,出自心脉之间。”
“至此,便再无前路,只能枯等。”
张师姐轻抿茶盏,抬眸笑道。
“老八之前便是如此,五气已生,精华凝练。”
“金丹八境已破六境。”
“但气华凝自金丹,只有结丹之后方可修行,神华自金丹升入泥丸,也难以提前揣摩。”
“他如今结丹破境,自然是距离化婴也不远了。”
赵庆暗自思索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可以特么的提前修五气!
当年清娆取五气精华的时候,她应该就已经在修这玩意儿了。
赵庆不由吐槽司禾:“为什么不告诉我?”
司禾:……
“本座三华天蕴,五气自生,哪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