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往后倒退数个时辰,李鸿基和李鸿义兄弟藏匿在道旁一处茂密的草林内,身边还有六名海盗,这六名海盗均是李鸿基在岛上暗中发展起来的心腹,均有一定的本事。
原来李鸿基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着亢大勇一起逃走,因为他信不过戴立,所以半路上便果断溜了,只带上堂弟李鸿义,以及六名心腹班底,他甚至都没有提醒亢大勇一句,原因很简单,有亢大勇一伙吸引各方的注意力,他们便更容易逃离。
换而言之,李鸿基着着实实摆了亢大勇一道!
轰……
一声巨响从南边传来,由于是静夜,所以听得十分清晰,甚至还能隐隐看到火光冲天。
躲在草林中的李鸿基等人都下意识地站起来张望,良久,李鸿义神色凝重地低声道:“那边好像正是长江边上的渡头,看来亢大勇他们凶多吉少了。”
此言一出,六名海盗都向李鸿基投去钦佩的眼神,其中一人更是崇拜地道:“二当家料事如神,幸好咱们半途开溜了,否则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李鸿基心中正有点得意,忽闻北边蹄声如雷,众盗急忙蹲下去躲回草林内,不多时,一支举着火把的骑兵便风驰电掣般从官道上掠过。
李鸿义偷偷从杂草间的缝隙望去,在火把的光芒映照下,分明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不由机灵灵地打了个寒颤,失声道:“铁——虎!”
铁虎如今可谓是名声在外,群盗畏之如虎,即便听到这个名字都禁不住打颤,所以均趴在草林中一动不敢动了,生恐被这杀神发现了,直到蹄声完全听不见,这才敢站起来。
李鸿基不惊反喜道:“铁虎的骑兵往那边去了,十有八九是为了亢大勇,这是好事,说明贾环和易洪已经识破了戴立与咱们私通的事,趁着他们此刻的注意力都在亢大勇身上,咱们成功逃命的可能无疑更大了。”
众人闻听此言,无不喜上眉梢。
“二哥,事不宜迟,咱们赶紧逃吧!”李鸿义忙催促道。
当下,李鸿基八人便趁着天未亮,急急往北边逃去,一口气走到天亮,直到将大铜山远远抛诸脑后,这才敢停下稍稍歇脚。
“二当家,接下来咱们能往哪里去?”一名海盗惴惴不安地问,其余五名海盗也不约而同地向李鸿基望去,眼神中充满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和彷徨。
李鸿基拍了拍这名海盗的肩膀,信心十足地安慰道:“兄弟们若不嫌弃,便跟我回陕西延安府米脂县去,那里是本人的老家,虽然穷乡僻壤,但胜在熟门熟路,而且我在老家一带还认识不少绿林豪杰,混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的,等躲过了这一阵风头,相信凭哥几个这段时间的经历,日后机会一来,必然能凭风而起,干一翻大事业。”
众海盗闻言无不精神一振,他们都是无牵无挂的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只要有口饭吃,上哪混不是混?于是纷纷表示愿意跟着李鸿基回陕西。
“这次全靠二当家,咱们兄弟几个才能化险为夷,逃出生天,接下来,自然是二当家上哪,咱们便上哪了,相信以二当家的本事,迟早能够东山再起,带着大伙吃香喝辣。”
“什么二当家,现在该改口叫大当家了。”
“对对对,应该叫大当家。”
听着众人的恭维,李鸿基倾刻间踌躇满志,豪气干云地道:“承蒙弟兄们抬爱,我李鸿基受宠若惊,日后但凡有我李鸿基一口饭吃,断然不会亏待诸位弟兄。不过此去陕西延安府,路途遥远,咱们要平安抵达并非易事,如今约法三章,希望兄弟几个都要遵守,否则趁着现在好聚好散,省得途中翻脸,那就不美了。”
众盗忙问:“如何约法三章,还请大当家讲明。”
李鸿基
沉声道:“第一,必须听从本人命令,做到令行禁止。”
众盗忙说:“这个自然。”
“第二,谁若不幸落入官府手中,不得出卖弟兄,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众盗忙又都信誓旦旦地答应了。
“第三,为了安全起见,大家必须改头换面,重新起一个名字,从此与过往一刀两断。”
众盗闻言均松了口气,笑道:“这又有何难,别说换名字,改姓都行,反正老子当海盗之前就被逐出家族了。”
李鸿义禁不住问道:“大哥打算换个什么名字?”
李鸿基傲然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于人下。吾有生之年,当自立自成,横行天下,以后我便叫李自成。”
李鸿义胸中热血上涌,脱口道:“好名,大哥干脆也赐弟一个名字吧。”
李鸿基意气风发地道:“那你就叫李辅吧,咱们兄弟二人患难与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就是大哥的左右手,日后若打下江山,你就是我的第一辅臣。”
李鸿义喜道:“好,多谢大哥赐名,以后我就叫李辅,哈哈!”
接下来,李鸿基一行人摸到附近一处村庄,偷了些农具草帽之类,装扮成农人,往凤阳府的方向逃去。
…………
旭日东升的时候,长江北岸这个不知名的渡头已经被官兵封锁了,一具具被打捞上来的海盗尸体,在地上排成了两排,共计二十又四人半,因为部份尸体是不完整的,缺胳膊少腿,甚至缺了脑袋,勉强拼凑出四个半人,再加上二十具还算完整能辨的,于是便有了这个数字。
“环兄弟你看,此人应该就是亢令诚的三子亢大毅了,虽然双腿都被炸烂了,但是面貌还隐约能辨。”冯紫英指着其中一具尸体道。
亢大毅相貌随父,一个模子里出来似的,贾环即便没见过此人,也一眼便认出来了,点了点头道:“可发现贼首亢大勇和李鸿基的尸体?”
冯紫英摇头道:“暂时还没发现,弟兄们还在打捞,我已经下令将打捞范围扩大到下游十里。”
贾环抬头向水势浩荡的江面望去,摇头道:“十里恐怕还不够,至少三十里,让弟兄们辛苦一下,往下游搜索三十里,船只不够的话,可就近征调,人手不够则向金陵水师要人,总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冯紫英拱手道:“我这就去办。”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冯大哥且慢,除了尸体之外,可还打捞上来其他有价值的东西?”贾环叫住冯紫英问道。
冯紫英遗憾地摇头道:“除了部份没有烧毁的船只残骸外,并无其他发现,每具尸体都搜过了,同样没发现有价值的东西。”
贾环闻言有点失望地挥了挥手道:“知道了,冯大哥且忙去。”
冯紫英便转身行了开去,铁虎目送着前者走远,这才凑到贾环身边低声道:“三爷,戴立及其麾下几名亲信都是胸前中枪死亡的,冯大爷恐怕靠不住。”
贾环皱了皱剑眉问:“虎子,你怀疑冯紫英是在故意杀人灭口?”
铁虎犹豫道:“俺不敢肯定,但是俺觉得冯大爷完全有机会活捉戴立,不过,如果戴立坚决求死,负隅顽抗,冯大爷下令开枪将其击杀也是有可能的。”
“我知道了。”贾环只是神色平静地说了四个字,便转身走到那块被打捞上来的船只残骸前。
洋婢曼达琳如影随形地跟了上去,这会除了盾牌外,肩头上竟然还背着一把火绳枪,那长腿细腰,峰丘隆臀,亭亭玉立,既飒爽又惹火。
眼前这块被打捞上来的残骸比较完整,上面还钉着一块铁制的铭牌——顺兴隆,不知是船名,抑或是
造船场的名字。
“贾,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曼达琳伸出靴尖轻踢了踢那块铭牌问。
贾环正想回答,忽见通往渡头的北边官道上有扬尘滚滚,不多时,一群鲜衣怒马的锦衣卫便出现在视线内。
贾环一见便知是锦衣卫指挥使易洪来了,果然过了一会,便见上百名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簇拥着易洪奔至眼前。
“易大人!”贾环忙迎上前见礼。
易洪先是扫了一眼地上摆开的尸体,这才滚鞍下马,急急问道:“贾秀才,可抓到贼首亢大勇?”
贾环摇了摇头,遗憾地道:“暂时还没发现亢大勇和李鸿基这两名贼首,倒是发现亢令城的三子亢大毅,不过已经死了。”
易洪不由大失所望,沉声道:“根据锦衣卫初步审问得知,亢大勇手中似乎有一部十分重要的账本,并以此来跟戴立做交易,咱们无论如何也要将它找出来。”
贾环心中一动,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戴立铤而走险,估计这部账本对他十分不利。”
易洪冷笑道:“何止对戴立不利,凭本官多年的办案经验来看,这部账本估计是亢令城预留的后手,只要咱们拿到账本,嘿嘿,便可将与私盐窝案有关的所有人员连根拔出来,包括……”
易洪没有明说包括谁,但贾环也能猜得出来,那就是义忠亲王,这位可是太上皇康平帝的钱袋子,易洪这次奉乾盛帝的圣旨跑来扬州办案,其主要目的就是要板倒义忠亲王,废掉太上皇康平帝的这条胳膊。
正所谓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就算是九五至尊也不例外,太上皇康平帝一旦失去了义忠亲王这只钱袋子,实力和影响力必然都会遭到大幅削弱。
贾环摇了摇头道:“可惜,如果这账本真在亢大勇身上的话,掉进江里也得泡烂了。”
易洪闻言脸色顿时也黑了下来,皱眉道:“这不是还没发现亢大勇的尸体吗?或许其根本没上船呢?”
“但愿吧,怕就怕亢大勇已经把账本交给了接头人了。”
易洪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一人,那就是徐文瀚,此人日前离开扬州城,秘密赶到戴立的营地,他会不会就是那接头人?如果亢大勇真把账本交给了徐文瀚,此刻恐怕已经被毁去了。
易洪正是懊恼万分,冯紫英正好回来了,见到易洪便连忙上前见礼。
贾环便道:“冯千户回来得正好,你是第一个追寻到此的,当时的情形,你跟易大人说明一下。”
冯紫英回忆道:“当时末将带着弟兄追寻到附近,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便遁声而来,当属下赶到这里时,只看到江面上一片着火的残骸,随后铁虎兄弟也赶到了,咱们忙活了半天,只捞上来这些尸体,还有部份没来及烧完的破船残骸。”
易洪冷笑道:“好一个毁船灭迹,看来亢大勇被戴立阴了一把,对了,冯千户可发现与亢大勇接头的人?”
冯紫英摇头道:“没有,不过……”
易洪独目睨着冯紫英:“不过如何?”
“不过就在刚刚,末将麾下一名弟兄说在下游的一个小镇上遇到了王曾孙。”
易洪眼中寒光一闪,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看来徐文瀚就是那个接头人,嘿嘿冷笑道:“那倒是巧了,既然王曾孙算就在附近,本官无论如何也得前往打招呼问候一声,贾秀才以为然否?”
贾环却往东一指道:“恐怕不必了!”
易洪转首望去,只见一行人马正大摇大摆地往这边渡头而来,为首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义忠亲王的曾孙徐文瀚,其身后簇拥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王府士卫,说不出的威风。
负责封锁渡头的卫所军哪里敢拦?所以徐文瀚径
直便策马来到了贾环和易洪跟前,不紧不慢,一副游山玩水的悠闲样子。
“唉哟,这不是易大人和贾府庶子嘛?果然是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啊,竟然在此遇上了,咦,咋死了这么多人?”徐文瀚一边打量着地上那两排尸体,一边故作惊讶地道。
易洪皮笑肉不笑地道:“巧了,瀚哥儿缘何也在此?”
徐文瀚面不改色地道:“本人在扬州玩腻了,打算去金陵游历一番,听闻附近有渡口,本打算来此坐船的,没想到在此遇着了易大人,还有这位贾府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