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废税(2)
作者:要离刺荆轲   我在现代留过学最新章节     
    李二虎的行动力很强。

    他在用近乎是起标价——每石三贯又两百文,买下了这批糖船上运着的苎麻后。

    立刻就着手雇人雇船,打算将这些货物运回汴京。

    虽然,大宋户部给漕司定下的运费标准,从仁庙开始,就是水运顺流每百里每百斤货物十三钱,逆流三十钱。

    但是,那是官价!

    在大宋,一个常识是——大多数的商品或者服务,民间的价格,比官府的价格,一直只高不低!

    当然,需要交税或者核定商品价格的时候,就会颠倒过来。

    所以,李二虎找的船,每石苎麻的运费,最终是谈到了差不多五百钱。

    这个价格,不能说是市价了。

    只能算合理。

    因为,正常的话,每石货物的运价,应该在四百多钱。

    但他这不是第一次做这个生意,第一次与人合作吗?

    溢价是正常的。

    加上,他想试探一下,这沿途的州县税卡,只打算先运一船苎麻回去。

    故而,五百钱一石的运费是很合理的。

    不过呢,在将苎麻装好船,准备起航时,李二虎得到了船老大的通知。

    还会有几个客人,与他同船入京。

    李二虎也没在乎,答应了下来。

    等他登船时就看到了那几个随船的船客。

    一共是五个人,但很明显有四个都是随从。

    因为,这四个人都是挑着行礼上的船。

    他们的行礼,都是些书、字帖一类的东西。

    而为首的则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

    李二虎也没有在意。

    因为,现在已是元祐二年的五月下旬了。

    明年开春,朝廷就要开科取士。

    而明年的那一科,乃是当朝官家的龙飞榜!

    按照过去的惯例,龙飞榜的进士,哪怕是倒数的进士,在吏部磨勘的时候,吏部的官儿,都得高看一眼。

    所以,每有新君即位,天下州郡的士人,都会想方设法的进京赶考。

    各地的发解试,将在这个关键节点,卷到不能再卷。

    对方对李二虎这个商贾,就更不在意。

    那中年男子只是在李二虎登船后,与他微微颔首致意。

    李二虎也不在乎,他现在只想着平安的将这一船苎麻,运抵京城。

    李二虎雇的这艘船,是一艘典型的大宋汴河货船。

    这种船相较于汴河上航行的那些漕司的大船,明显要小的多。

    一次最多载重,只能运一千石左右的货物,因为李二虎这次运的是苎麻,即使想方设法的将苎麻塞到船上,最后也只装了两百多石。

    所以,最后不得已,他只能答应,平安抵京的话,再请船老大和船夫们到孙家烧朱铺里吃酒并外加一个红包,这才让船顺利开动起来。

    而漕司的那些重型漕船,一艘就能载米万石!哪怕运苎麻,估计也能运个一两千石!

    不过货船除了小之外,在这汴河里的航速,却是比大型漕船快的多!

    从襄邑到汴京,漕船可能需要两天,甚至更久。

    因为在一些河道上或者遇到有北风的时候,它需要纤夫牵拉,才能前进。

    货船却不需要!

    它可以在汴河中,快速灵活的航行。

    这得益于其船体的轻便——相较漕船,它没有用于拉纤的人字桅,也没有船舵等笨重巨大的设施。

    在同等大小、长度下,货船比漕船,起码轻三成!

    其在汴河中的航行动力,全靠船首设置的八支‘招’,以及在船尾设置的八支‘撸’。

    招和撸,其实是两种形态不同的船桨。

    前者好似扫帚,后者的形状则类似于一把大刀。

    除此之外,货船和漕船还有个不同之处——货船的船舱里,有专门的客舱,提供给搭船的船客们躺卧休息。

    因为,李二虎这次运的苎麻,重量相较其他商货,轻便了许多。

    所以,船只一离开码头,航行速度就开始慢慢快起来。

    就是……

    因为压仓的货物有些轻,加上汴河上的风今天有些大。

    所以船身颠簸的厉害,没有多久,李二虎就开始晕船,趴在船首开始呕吐起来。

    船老大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便命人给李二虎煮了碗生姜熬的汤,又取来一片吃剩下的橘子皮,将其中的汁水挤出来,抹在李二虎的鼻子附近。

    喝下滚烫的生姜汤,鼻腔嗅着橘子的清香,李二虎才总算缓了些,没有吐的那么厉害。

    他深深的吁出一口气,这个时候,那个在船舱中的文人的声音传来。

    “足下若不嫌弃,吾这里有些肉桂,足下可将之泡水服用,或可缓解一二……”

    “多谢先生!”李二虎赶忙谢道。

    就是……

    这人的口音,李二虎感觉很熟悉。

    好像……好像……是福建的口音啊!

    因为,李二虎的东主,那位吕相公就有着这样的口音。

    不过,他也没多想。

    福建是科举大路,每次科举,都有大量福建人进京赶考。

    等那文人的下人,将两片红色的肉桂,送到他面前时,李二虎又拜谢了一番。

    可能肉桂是真的有防晕船的神效吧。

    总之,李二虎将一小片肉桂,煮成汤喝下去后,他感觉舒服了许多,终于是止住了呕吐,休息了一下后,整个人也有了力气了。

    便挣扎起来,扶着摇晃的船身,到了那客舱前,拱手拜谢:“汴京李二虎,多谢明公相助!”

    “来日公若在京,遇到什么麻烦事,可差人至汴京新城外安节坊李家作坊或者马行街的李家布铺处……”

    “只消提及‘乃是汴河上借肉桂者’,只要事在某力能所及内……某当全力以赴,以报明公今日相助之恩!”

    李二虎是很讲义气。

    这也是他能得到他田齐赏识,下嫁女儿的缘故——虽然,所谓的女儿,只是名义上的。

    但,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被汴京布铺行会的会首选为女婿。

    那等人物择婿,哪怕是假婿,都是要出嫁妆的。

    自然,都是要千挑万选,确保自己不会亏本才行。

    船舱中的文人,却是爽朗一笑:“你我萍水相逢,自是有缘……遇有缘人受难,随手相助,乃吾本心也……”

    “至于报答……”

    他笑起来:“却是不必了!”

    不过,很明显他对李二虎‘知恩图报’的特性,非常欣赏。

    “二虎是吧?”

    “是……”李二虎抱拳。

    “进京之后,若是有缘,自有再见之日!”他在船舱中说着。

    这个时候,李二虎反应了过来。

    那文人的口音,和他的东主相差无几,想来乃是同乡。

    但对方自登船至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晕船的模样。

    他的那几个随从也是如此。

    所以……

    一个福建人,不怕晕船,却随身携带着针对晕船的肉桂?

    考虑到肉桂,是岭南那边所产。

    而且价格一直不低……

    所以,他不是进京赶考的士子!

    而是一位入京的官员!?

    也只有这种在州郡仕宦,需要经常性的奔波于各地的文臣,才会有这许多的特点。

    李二虎想到这里,也就释然了。

    不过,他也依旧没放在心上。

    毕竟,这大宋朝自仁庙以来,福建出身的官员就越来越多。

    他的东主,就是一位福建人!

    ……

    杨汲端坐在船舱中,捧着手中书籍,看着其上的文字,也听着船舱外的商贾的拜谢声。

    “李二虎?”

    他心底轻笑一声:“想不到,随手结下的善缘,还是个懂报答的商贾……”

    “不错!不错!”

    “这或许是个好彩头!”

    他在四月下旬,就接到了天子起复他回京为都水监的诏书。

    照道理,他此刻应该早已经到吏部报道,走完陛见的流程,并已经端坐在都水监的官衙上了。

    但,他在接到诏书后,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日夜兼程的入京。

    他也没有选最快、最便捷的入京路线:从黄州经光州,抵达蔡州,到了蔡州,就可以通过蔡河-惠民河,直抵汴京。

    全程最多十天!

    但他没有!

    反而是选择绕了一大圈!

    自黄州启程,沿江南下,直抵江宁。

    仅仅是这一段旅程,他就走了足足十天!

    在江宁,他见到了很多昔日的友人、同僚。

    自然,也拜见了恩相王安石,并参观了已经开学的江宁书院。

    顺便,他还拿出了数千贯,在江宁府买了数十顷的良田,捐给江宁书院作为学田,以助书院师生之费。

    做完这些事情,他才在五月初启程,自江宁入京。

    之所以在襄邑这里换船,是因为他在应天府下了船,然后去见了一位友人。

    见完友人,他就从陆路进入开封府府界,然后来到这黎驿乘船。

    从黎驿到汴京,水路不过百二十里。

    基本上明天早上,就差不多能回到汴京城。

    这一点,杨汲是很清楚的。

    因为熙宁年间,他和已故的都水监候叔献,为了将汴河沿岸的滩涂与盐碱地,变成耕地,曾走遍了整个开封府的每一个县,寻遍了开封府的每一条河流。

    他们到处请教老农,也到处观察那些在滩涂上耕作的农夫。

    寻找着他们的共同点,也探究着那些人为什么能将盐碱地变成良田的原因?

    最终,他们找到了答案!

    是水!

    黄河水,含沙量太大!

    过去,黄河多次决堤导致的水患,已经证明了一个事实——黄河水泡过的地方,都会因为水退后,留下的泥沙,使得原本的良田变成颗粒无收的盐碱地。

    而汴河水源,主要来自黄河。

    所以,汴河两岸的滩涂与河堤两侧的土地,之所以变成盐碱地,不能耕作。

    就是因为,汴河水里的泥沙,将土地变成了盐碱地。

    找到了问题所在,自然也找到解决办法!

    洗田!

    用干净的水来洗田,将土地里的的黄河泥沙冲走!

    只要洗掉那些导致土地盐碱化的泥沙!

    那么,开垦出来的土地,就能够被耕作了。

    于是问题来了?

    去哪里找这样一条既干净,流量又足够,至少可以满足沿汴河两岸洗田需要,同时工程量在可接受范围内的河流呢?

    又一场艰苦的寻找。

    最终,他们找到了位于黄河上游的樊山水。

    这条河几乎完美的满足了,他们的所有需要。

    于是,立刻开工!

    从熙宁三年,一直到熙宁六年,他和候叔献在都水监中,通过三年努力,终于引来了樊山河的水,于是汴河沿岸数万顷盐碱地,变成了良田。

    国家每年可以从这些土地上,收获百万石的粮食。

    回忆着往昔与候叔献在这条汴河上,奋战的岁月。

    杨汲就打开船舱的窗户,看向汴河两岸的那些田地。

    时值夏季,汴河两岸的田中的水稻,已开始抽穗,一穗穗青色的稻谷,垂在田间,远远望着,仿佛有稻香扑鼻而来。

    杨汲见此,忍不住叹道:“景仁公啊……”

    “您看到了吗?”

    “您昔年所洗净的田地,如今已是稻香蛙鸣的丰收之景!”

    然而,斯人已逝。

    候叔献,已永远看不到这样的美景了。

    想着这些,杨汲就又想起了此番,天子起复他的诏书内容。

    “大河西流,泛溢千里!河朔之民,以蒲苇为生,与鱼鳖同居!朕中食而叹,思得明习水事之人,而与谋之。具官杨汲,老于河政,才力有余,曾为皇考都水之臣,知其得失久矣!水官之职,尔实宜之。杨焉、王延世之功,朕有望焉。可!”

    回忆着敕书里的文字,杨汲低下头去敕书中的文字,让他动容,也叫他。

    他知道的,此番回朝,再任都水监。

    他的职责重大,压力重大,任务也极大!

    天子派去黄州传旨的使者,曾给他带了天子口谕。

    言及回朝之后,他的任务。

    首先是导洛通汴工程,他需要维护,并确保汴河无碍。

    然后,就是河北的二股河。

    东流道,他需要在宋用臣的基础上,保持疏浚,不能使之堰塞。

    至于主道……

    则需要他亲自去考察,拿出个方案来。

    同时,河北各州郡,在过去因为黄河泛滥而出现的盐碱地,也需要他为首会同河北的转运司、常平司,拿出办法,予以解决。

    这些事情加起来,不砸个几千万贯下去,是不可能成功的。

    虽然,这些钱肯定不是一年就要全部拿出来。

    会分摊到未来十年、二十年的国家计划里。

    可,这也是每年数百万贯的支出啊!

    朝廷挤得出这么多钱吗?

    就算挤得出,都堂宰执们肯答应吗?

    宰执们肯答应,天子或者说两宫肯吗?

    这些困难,都是他要面对的。

    另外,这次回京,杨汲知道,御史台的乌鸦们,必然日夜盯着他。

    毕竟,元丰年间,他与崔台符还有已经被罢官的王孝先等人,并称四凶。

    因为他们这些人,这些在元丰时代,先后出任刑部侍郎兼大理寺卿的官员,都是和先帝的探事司,密切合作的大臣。

    有着这个前科在,在清流们眼里,他必是眼中钉,肉中刺。

    肯定会有各种磨难在前面等着他。

    对他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老友蒲宗孟已经拜相。

    与他一样,蒲宗孟也是被舆论抨击的对象。

    如此一来,相信蒲宗孟应该会支持他的工作。

    正想着这些,杨汲乘着的船,就开始向着河岸靠拢。

    杨汲顿时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他对身边的随从吩咐道:“尔等出去看看……”

    “诺!”

    片刻后,随从们回来报告,却是船老大听一艘向着下游航行的船只说,在前方不远处的河道闸口处,襄邑县的官吏们,正在检查过往客船,故此,船老大才要靠岸,与船上的货主商议,若襄邑官府要抽税的话,他就得准备好钱,不能叫官府将他的船给扣下来。

    这就让杨汲皱起了眉头。

    因为他在应天府时,就已看了邸报,邸报上明言,天子仁圣,已下诏废除开封府府界内的一切过税。

    同时命开封府,尽废一切税卡。

    杨汲记得,当时整个应天府欢声雷动。

    无数商贾,都开始带着货物,向着开封府而去。

    没有过税,没有税卡的话,他们的成本就要降低三成以上!

    这就都是利润啊!

    然而,现在,襄邑县的官吏,却在闸口设卡,似乎是要征税……

    这要是坐实了……

    就是明目张胆的对抗朝廷,对抗天子!

    襄邑到京城,已经不过百余里,快马一天就能来回。

    所以……

    他们这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啊!

    想到这里,杨汲就站起身来,对左右道:“且与某出去看看……”

    “记住,不要说话!”

    “诺!”

    若能亲眼看到,襄邑县的官吏们抗旨的场面。

    那回头给天子写劄子的时候,就可以趁机披露,证明自己哪怕是在旅途上,也时刻关心并研究着天子的政策、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