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整个大内,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中。
各家外戚和命妇们,纷纷入宫道贺。
庆寿宫里,从早到晚都沉寂在喜庆之中。
也就是因为高遵裕的缘故,向家、高家在尘埃落地前,还不敢半场开香槟,不然她们指定能搞出更大的排场。
而在这些喧闹中,石得一的探事司,向赵煦上报了一个消息。
驸马都尉、晋州观察使王师约的孙女与孙家正店的孙赐的长孙,定下了婚约。
赵煦听完,抿了抿嘴唇,问道:“驸马都尉的那位孙女,今年几岁了?”
“回禀大家,似乎是三岁……”
“这么急啊!”赵煦轻声道。
石得一低下头去,不敢接这个话了。
赵煦也不再说什么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权贵和商贾的联姻,是没有人能拦得住的。
现代如此,在大宋同样如此。
而且,大宋的情况比之现代要特殊一些。
因为在大宋,嫁女对贵族来说,是个很花钱的事情。
级别越高的贵族,嫁女要给的嫁妆就越多!
即使是皇帝也不例外!
一位公主出嫁,仅仅是嫁妆,就要准备至少价值七十万贯的嫁妆!
若算上昏礼、建宅费用,起码奔着百万贯去了。
赵煦的父皇,当年就曾与大臣们吐槽:“嫁一公主,至费七十万缗!”
便是普通百姓、平民,想要顺利的把女儿嫁出去。
也不是個容易的事情。
数十年前的庆历时代,范仲淹创办义庄,在其义庄中规定,范氏宗族的女儿出嫁,可从义庄支三十贯助嫁!
民风如此,以至于民间有谚语:盗不过五女之门。
谁家要有五个女儿,连盗贼都会绕着他家走。
因为傻子都知道,这家肯定没有钱财可被盗的。
于是——娶妇必责财,贫人女至老不得嫁。
所以,权贵家族,为了避免嫁女儿嫁个家道中落的结局。
常常会将庶出的女儿下嫁给商贾,如此不仅可以避免嫁妆支出,顺便还可以赚一笔彩礼。
而商贾们,也乐意娶一个权贵家的女儿,以此攀龙附凤,并获得来自权力的保护。
于是,这种婚姻,在事实上成为了一种交易。
所谓的女儿,更像是这场交易的添头。
与之相反的,则是每次科举发榜后的榜下捉婿。
商贾、权贵们,为了抢一个进士女婿。
直接砸钱!在榜下,用丰厚到难以想象的嫁妆来招婿。
这其实,同样是一种钱权结合。
王师约不是第一个做这种事情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还有什么事情吗?”赵煦看向依然站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的石得一。
“回禀大家,确实还有个事情……”
“嗯?”
“权京西路转运使向宗旦,前些时日入京时,据说曾在秦赵国太夫人面前,说了许多曾学士的好话……”
“其由携厚礼,去见了高家的高公绘、高士充等人……”
向宗旦,是向宗回、向宗良的堂兄。
赵煦听着,眯起眼睛来,道:“难怪太母昨日,问我是否还记得出知扬州的曾学士。”
“看样子曾布是想回朝了!”
“向宗旦怎么和曾布攀上关系了?”赵煦明知故问的问道。
“奏知大家,向宗旦的长子向子莘,乃是曾学士的东床。”
“原来如此!”赵煦点点头。
这个事情,他当然知道,因为上上辈子,曾布对赵煦自爆过朝中大臣的姻亲关系——向子莘是臣婿,李夔是黄履甥,章延是惇(章惇)侄……
而向子莘和曾布女儿生了个儿子叫向汮,此人在南宋时,曾在舒州为官。
在舒州为官期间,向汮通过自己的关系,整理、珍藏了王安石曾孙王钰的《临川先生集》一百卷。
而王安石的《临川先生文集》在现代,被称作《王文公集》。
因为王安石长期受到攻击,所以其文集不受重视,缺乏保护和传承。
所以到现代只流传下来了明代刻本,王钰所编的那一百卷《临川先生文集》,只流传下了两套残缺的孤本。
一套被小日子的宫内厅馆藏。
另外一套,则在上海博物馆内。
这两套都是残缺的,小日子的只有七十卷,上海博物馆内只有七十二卷。
但是,在2020年,一个石破天惊的事情出现了。
从民间发现了,有着‘向氏珍藏’藏印的三卷残本。
而且,这三卷残本,刚好是上博所缺失的二十七卷中的三卷。
当时,赵煦跟着自己的老师,参加了好几场‘向氏珍藏龙舒本临川先生文集研讨会’。
对这个事情,是有着深刻印象的。
所以啊,知道赵煦为什么对向宗回、向宗良兄弟会另眼相看了吧。
因为这些向家人啊!
表面上天天骂王安石但屁股却不由自主的跟着王安石跑了。
看看向宗回在熙河干的那些事情!
就连王安石看到了,恐怕也要说一句:太激进了!
但,向宗回的所作所为,却是标准的新党做派。
新党什么做派?
只要能赚到钱,就可以不讲规矩,就可以去骗,去偷袭!
市易法如此,均输法也是如此,保马保甲法还是如此。
只是……
赵煦眯起眼睛,问道:“向子莘所娶的妻子可是曾学士嫡女?”
石得一点点头。
赵煦呵呵一笑,不再管这个事情了。
曾布回不回来,他才不关心呢!
但,曾布若想要拿到清凉伞?
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不忠之人,赵煦不可能信任。
“叫汝诽谤朕!”他在心中吐槽着。
说话间,冯景就来到殿上,禀报道:“大家,两位国亲方才在内东门递了劄子,请求陛见。”
“可是向、高两位国舅?”赵煦问道。
“是!”
赵煦笑了,这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于是吩咐道:“且去将两位国舅,请到殿中说话。”
然后,他看向石得一:“都知辛苦了,且先退下去休息吧。”
“诺。”
……
内东门下。
向宗良和高公绘,相对无言。
但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疲惫、无奈与痛苦的神色。
没办法啊!
虽然说,他们两个和向宗回、高公纪感情都很好。
但……
现在,眼看着向宗回、高公纪要起高楼了。
但他们两个,却还是在汴京城里混吃等死的外戚。
这汴京的其他外戚勋贵们,看到了他们,表面笑呵呵,背地里指不定在怎么嘲笑、取笑他们两个!
所以,他们两个现在的心态,是真的有些急。
是真的怕兄弟开路虎,而自己只能踩单车。
于是,左思右想,只能硬着头皮入宫,请官家也注意一下他们。
他们也是忠臣!
也可以忠君!
也可以为朝廷做贡献!
总不能说,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他向宗回(高公纪)能做的事情,他们就做不到了吧?
“大家有旨,请两位国亲福宁殿相见。”
随着官家身边的邸候冯景出现在内东门下。
向宗良、高公纪这对难兄难弟,赶忙再拜:“臣等谨遵德音!”
然后就跟着这位如今已经崛起的大貂铛,进了内东门。
等走到福宁殿前的时候,向宗良忽然开口了。
“冯邸候……”
冯景立刻回头,微笑着问道:“国亲有何吩咐?”
“不知官家近日可曾提起过某?”向宗回小心翼翼的问道。
高公绘也眼巴巴的看着冯景。
冯景笑道:“两位国亲,皆是大家至亲至爱之人。”
“大家常与我言:将来定要给两位舅父,寻一个美差安置。”
冯景现在已经学会了这天子近臣必须学会的技能——张口就来。
但向宗良和高公绘无疑非常喜欢这个回答,当即心中就美滋滋的乐起来。
“哎呀,只怕才德浅薄,给官家丢脸。”
“是啊,是啊……”
冯景微笑着,道:“两位国亲,乃将门之后,宰相子孙,天潢贵胄,建功立业,是迟早的事情。”
这就让向宗良、高公绘非常舒服了。
“请吧!”说话间,冯景就领着两人,到了福宁殿东上閤门前。
“大家已在殿中候着两位国亲了。”
向宗良、高公绘对视一眼,各自从怀中摸出一块金子,塞到冯景手中。
冯景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子重量,估摸着有个十两左右,不由得咋舌:“真是奢遮啊!”
即使,最近一年多,因为登莱金矿大发的原因,市面上的黄金增多。
但,平日里他这个天子近臣,也是很少能拿到黄金的。一般,只能拿到到百十交子的好处费。
说起这交子,近来却是个奇闻。
市面上的交子,竟不够用了!
原因是,现在官场上送礼,都开始流行送交子了。
轻飘飘的一张交子,揣在身上就可以带走。
想要换钱,随时可以去交子务那边兑换成黄金、白银、铜钱。
虽然交子务每次兑换,都需要抽一笔手续费。
但谁在乎?
于是,市面上的交子竟变得紧缺起来。
尤其是一百贯、五十贯面值的交子,尤其紧缺。
想着这些事情,冯景将金子踹进兜里。
大家对他这样的身边人,收别人好处,一般是不干涉的。
只要事后,能够老实上报,自己拿了谁谁谁多少好处。
同时能够主动的报告,与行贿人之间的谈话内容。
那么大家就不会管。
当然与之相对,一旦有人被发现,没有老实交代。
那么,立刻就会被从福宁殿逐出,发配偏远军州!
……
向宗良、高公绘,跟着冯景的脚步,穿过熟悉的回廊,来到戒备森严的福宁殿。
殿中两侧,矗立着沉默的御龙直。
而且是从广西回来,在战场上见过血的御龙直。
而小官家,已起身相迎。
“两位舅父来了……”他笑着走下台阶。
向宗良、高公绘受宠若惊,当今跪下来行礼:“臣宗良(公绘),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两位舅父快快请起!”赵煦微笑着,让左右扶起两人。
“来人,快快给两位舅父赐座、备茶。”
而他自己,则让人搬来一条小椅子,坐到了向宗良、高公绘面前。
向宗良、高公绘感动不已的坐下来。
赵煦则已经亲热的伸手,拉上了这两位国舅爷的手。
“宗良舅父、公绘舅父久未入宫,实在叫我想念的紧啊!”
“我曾与太母、母后相求,想让两位常常入宫,一家人经常聚一聚……”
“奈何太母、母后都言我乃天子,天子无私情,当以身作则……”
“话虽如此,但我这心里面,却实在挂记两位舅父啊!”
向宗良、高公绘更加感动。
“官家如此垂爱微臣,微臣当粉身碎骨以报!”向宗良低着头道。
高公绘更是眼眶发红:“得官家如此爱幸,微臣实在不知道如何报答!”
赵煦听着,更加热情起来:“都是一家人,如今也不是在朝堂上,两位舅父不必如此拘谨。”
“唤我六郎或者六哥便是!”
赵官家们私下里,确实很温情的。
赵煦的父皇,常与亲戚们以排行相称,对两个弟弟,更是经常以二弟、四弟相呼。
不过呢,皇帝可以平易近人。
但谁要真把皇帝客套的话当真了,那这个人就等着吃弹劾吧。
搞不好,一辈子都得被圈禁起来了!
向宗良、高公绘,自然懂这个道理,连忙跪下来口称不敢、折煞云云。
赵煦叹息一声,命人扶起两人,然后问道:“两位舅父,今日难得进宫来见我,不知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这就让向宗良、高公绘都支支吾吾起来。
两人虽然很想说:官家,我们也想要一个美官,和向宗回、高公纪一样的美官。
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
只能是迂回着,与赵煦拉起家常,说起自己家中妻妾子女云云。
又提及自己子女众多,但自己能力有限,虽然俸禄不少,可现在嫁妆的行情,却一年比一年多了。
他们举了好几个例子。
赵煦听着,顿时笑起来:“我道何事?两位舅父不必烦恼!”
“待两位舅父的女儿出嫁时,我会命户部出钱,给她们备足嫁妆,绝不会让诸位表姐表妹嫁的寒酸,甚至只能下嫁商贾!”
向宗良、高公绘一听,顿时急了。
他们来要政策的吗?
他们是来跑官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