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中一浮现起了刘子明的信息,想到对面这个男子在艺术领域里,各种意义上的真正的生来好运,安娜就不由自主的联想起了侦探猫。
与刘子明相反。
侦探猫已经做到了她在画布上所能做到的一切,却因为一些外在的原因,而一再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在欧洲美术年会以后。
都没等安娜重返杂志社,《油画》杂志就已经在它的买手指南插画艺术家的专题版块上,恢复了侦探猫的推荐星级。
「两星半」。
这还是侦探猫在网上卖插画的时候,安娜为她定下的推荐星级。
如今。
在有一座以她的名字冠名的大型综合美术馆正在动工建设的同时,在《买手指南》上,她的推荐星级只有两星半。
在伊莲娜小姐重返《油画》杂志社以后担任视觉艺术部门的经理以后。
她的推荐星级还依然也只有两星半。
因为如今的买手版块,已经从杂志评论里版块里剥离了出去,做为核心业务,形成了和视觉艺术部门平行的独立子部门。
由布朗理事长和杂志社的董事会直接领导。
所以。
安娜也对此无能为力。
目前侦探猫的推荐星级高低倒也没有多大意义,她都是和甲方项目组约稿性质的定制合作,也几乎不太有作品会流出到画廊和拍卖会,接触不到普通的消费者。
对她这种插画家来说,如今“两星半”的评级,更像是某种象征意义。
侮辱性大于实际杀伤力。
简阿诺的作品,除了某些特殊的慈善拍卖会以外,也几乎很少很少会在市场上直接流通。
油画杂志社做为对于顶级插画家的尊重,可是一直挂着四星半的推荐等级呢。
而侦探猫,她最近声名鹊起,她却依然只有两星半。
《油画》的董事会不在乎你有没有名气,董事会只是在表示“我不喜欢你”。
布朗爵士也不在乎侦探猫能在约稿中赚多少钱。
如果欧洲美术年会上的发言,听上去像是阿道夫的演讲,哦,我很抱歉,我在报纸上公开向您致以最真诚的道歉。
对不起。
别想错了。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油画杂志社上的评星,看上去像是对于你的侮辱。哦,不好意思,我一点也不会感到抱歉。
很高兴。
你想的不错。
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还想要其他人都这么想。
对你的人身进行冒犯和攻击,或许被安娜给扇了回去,但对你作品艺术性的评价,作为《油画》杂志社的理事长,我就是可以不看好你。
画画是你表达自己的自由。
看轻你,不喜欢你,不推荐你,觉得你无法在严肃的艺术市场里生存下去,也是人家布朗理事长表达自己态度的权力。
他就是要给她的职业生涯浇上一盆又一盆的冷水。
告诉大家“哦,千万别买她的画,不值当的,这不是一笔有理智的投资。”
没准她现在很风光。
但她作品没有艺术性。
所以保值能力不是很靠谱。
等大家对于她讨论的热乎劲儿褪去,等评论家把她完完全全一根一根骨头的拆干净。
她的插画就会变得一文不值,你的钱就打水漂了。
至于这件事什么时候会发生?
等呗。
等个三年、五年、十年,就等着吧,布朗爵士就是要熬她,只要他的缪斯计划占领了市场,成功的就一定是他。
而真正重要的艺术品投资,没准要持有二十年,才能下断言,这到底是一笔好的投资,还是不好的投资。
这是双方漫长的拉锯战。
伊莲娜小姐摇摇头。
随着这次新加坡双年展,要是侦探猫如她期望的那样夺得了金奖,那么这件事或许就会有所不同。
“这么巧啊,刘先生,早上好。”
安娜对曹轩的印象很好,也就顺带着对这位刘公子曾有几面之缘的态度还可以。
她将脑海里的各种想法全部隐去,对着对方点了点头。
印象里。
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刘子明稍微有一点点玩世不恭的气质。
刘子明虽然已经年到了中年,论年纪,比唐宁还要大上三岁。
可神态和面貌就像那种刚刚三十出头,看上去还带着一股青年人的冲劲儿,似是那种想着要去继续潇潇洒洒,游戏人间个二十年的富贵闲人……一句话总结,就是那种很有古士遗风的文人。
什么是古士遗风呢?
“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这个故事是说,王子猷在东晋大权臣桓冲手下做车骑参军。桓冲看这家伙整天不干正事,是个大奇葩,就跑过去说——“你在官位上坐了这么久,应该好好干活才行啊。”
王子猷压根就不鸟桓冲,抬头望着天,慢慢的说道:“西山的清晨,吹来了凉爽的风。”
这就是古代名士的作风。
王子猷又叫王徽之,他的父亲是超级大书法家王羲之,他的弟弟是超级大书法家王献之,他的嫂子是超级大才女谢道韫,他就出身在这样一个超级名士的家庭之中。
兄弟几人人人都是大艺术家,而王徽之是其中“书法最效其父者”。
他最有名的典故就是做官不知道自己做了多久,不知道自己要干啥,不知道自己手下到底有几匹马,讨厌你你再牛逼我都要骂你,喜欢你你再讨厌我我也要喜欢你。踏着雪去访友,结果坐了一圈船,觉得已经开心了,“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到了人家家门前又直接溜溜哒哒的重新转了回来……
而世说新语里,则说他这样的人有“古士之遗风”。
每天坐在地上看云彩,在部门里连自己要管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去当了官,肯定是玩忽职守,祸国殃民。
但在生活中,应该还是蛮有趣的。
如果唐伯虎、王徽之这样的人,活在当代,生来便衣食无忧,富贵优渥,既有钱,又有闲,大概便会有刘子明如今的几分个性的影子。
安娜对此不说欣赏,也称不太上讨厌。
习惯了。
她也是个真正生来好运的人。
而家财万贯的贵公子嘛,这样的人,伊莲娜小姐可见的实在是太多了。
奥勒表弟身上的那种强烈的享乐气质,可要比这位刘先生重多了。
亚洲的社会,人们在外往往还是要稍微内敛一些的。
“是啊,好巧好巧。上次见面还是在,呃,在欧洲的美术年会上呢。”刘子明见到伊莲娜小姐,并没有很多人那种难以控制的羞涩和内向。
面对伊莲娜小姐会不会变得害羞和人本身的性格没有太大的关系。
性格再张扬的人,和她亲自接触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被她的外表,被她的家世所压制。
连老杨这样的听他在酒桌上说十分钟话,能榨出二两地沟油来的,荤段子小能手。
他在遇上安娜的时候,都会难以控制的变得像个看异性一眼就会脸红的小男生,羞哒哒的低垂着头。
刘子明却完全是那种真正见过大世面的人。
他主动走过来,和安娜轻轻握了握手。
“过两周,有空么,我有一艘船。”
他的声音顿了顿。
伊莲娜小姐的神色如常。
旁边的女秘书的眼神却开始微微锋利了起来。
“放心,我不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会邀请漂亮姑娘去游艇上玩的人。虽然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虽然您是那种只要见一次面,就会让人印象深刻一生的女孩子。但我从很小很小就知道了,要这么干,是会被我老师拎着拐杖去追着打的。”
刘子明哈哈一笑。
他明显是一个长袖擅舞,很懂得社交,编织人脉的人。
他有自己的语言艺术。
直接却不让人讨厌。
“我准备自己也去组织一个艺术家船上晚会,那种真正的大船,不是游艇,请的都是一些亚洲很有名的年轻画家,不带随员,不带经纪人,没有画廊老板和组委会的评委参加,大家都不绷着,就随心所欲的表达自我。我觉得伊莲娜女士您应该很感兴趣。我觉得应该会很好玩的,就像那种体育酒吧里热络的气氛。”
“你可以把这真当成一次体育酒会,我会组织大家一起在甲板上看F1,当然了,实际上是在电视屏幕上。到时候船会在海上远航。我本来是准备是开到薛尔思桥那边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