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倒总是显得很客气的样子,可惜,如果不打电话逼着顾为经过来,那就显真的很客气了。”
蔻蔻目光落在中年男人身上,在嘴里哼哼着。
她在门外听到了陈生林和顾为经的全部对话。
陈老板大概并没有把小姑娘带着些微讥讽意味的伶牙俐齿放在心上。
他微微摇了摇头。
“我一直不喜欢你父亲。他不过是我所见过的无数眼高手低的官僚中平平常常的一个,因为运气好才混到了高位,也也因为能力支撑不了他的野心,而楼倒屋塌。兴也勃焉,亡也忽焉,这不正应该是政治投机客应该有的结局么?”
“他想要一举登上权力的山巅,迈步的时候,就要有跌下谷底的勇气和觉悟,这些都是他应得的。”
“我从来都不同情丹警官,也没有任何理由喜欢他。”
陈生林把目光落在蔻蔻身上。
“但这不妨碍我其实一直都蛮欣赏你的。”
“做起事来干干净净,利利索索。想要什么就勇敢的去追,喜欢谁就大声的说出来,从来不怕谁,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低任何人一等……真棒啊!”
“也真对我的胃口。”
陈生林笑笑。
不是轻笑,而是朗声的开怀的笑,似是看到了某种极为让他痛快的事情。
“像我。”
他指着桌子上的这些线人抓拍到他乘车的照片,看向身边抱着猫的女孩,“既然你拿了这些照片找到了我,那么做为交换,我也拿些照片给你们看看好了。”
陈生林打开书案下方的抽屉。
他从抽屉里所放的文件盒中取出了一沓用曲别针钉在一起的照片,递给顾为经。
顾为经接过了照片集。
他一张一张的翻动。
这些照片的内容很杂,拍摄的背景都不一样。
有女孩子坐在丰田越野车后座上,吐着泡泡的照片;有她在校园的绿荫道上跑步的照片;有商场里隔着人流,抓拍的她正衔着吸管歪头看着柜台的照片;还有她穿着舞蹈服,从练功室里走出来的照片……
每张照片上的主角——
全部都是蔻蔻。
顾为经的眼神有些难看。
一个黑社会老大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一大沓警官女儿的照片。
这里面的原因自然不会是因为蔻蔻长的可爱。
丹敏明这么长时间努力的结晶,也不过只是成功拍到了两三张陈生林在西河会馆里的照片罢了。
可丹警官知道,在他手下的线人用长焦镜头,从远方想尽办法拍到陈生林的照片的同时。
他自己的女儿,在过去几个月里,几乎每一天,都全然暴露在别人的镜头以下?
在学校,在街头,在商场,在马路……
蔻蔻开开心心的捧着奶茶杯,提着舞蹈鞋,练完舞回家的时候。和她擦肩而过的人群中,正有着一双又一双阴冷的目光正盯着她的后背,悄悄按下快门?
安静的指向她的东西,可以是摄像头,也可以是枪口。
而能扣下快门的手指,当然也能够轻易的扣下扳机。
顾为经翻过照片的最后一页。
这是一张镜头从高处俯视角向下的抓拍的照片。
熟蟹色的夕阳中,照片上的蔻蔻正背对着阳光,拧着眉头,高高抛起手中的网球。
顾为经后退了一步,深深的吸气。
原来——
他会在国际学校里遇到陈生林,并不是巧合。
陈生林根本不是为了顾为经去的。
而是为了蔻蔻。
“我说了,要不然和我合作,要不然家破人亡,没有人是无懈可击的,我总是能找到合适的出价方式。”
陈生林微笑着看向女孩。
“你有想过,我给丹警官开出他拒绝不了的筹码是什么么?”
蔻蔻绷着脸,静静的回视着对方,似是被激怒的小猫。
顾为经则低低的叹了口气。
豪哥早已为正在谋划调查他的丹警官,准备了一份不容拒绝的价码,
而被他准备放到桌案上的筹码,不是钱,也不是什么警督先生的黑材料——是对方的女儿,蔻蔻。
陈生林对他们总是笑,总是一幅儒雅随和的样子,随和到若不是反复在心中提醒自己,总是会忘了,他是一个黑社会。
黑社会开出价码的方式,肯定不会总是写着一连串零的支票。
或者说。
他们很少会用钱来收买别人,他们往往用的是些更加暴力,更加黑暗,也更加血腥的出价方式。
豪哥既然能绑架顾林来要挟顾为经。
那么为了逼迫丹敏明乖乖听话,他自然也可以对对方的女儿实施绑架,或者……做一些更糟糕的事情。
“我什么都能卖,唯独不卖女儿。”——顾为经又想起那天晚上,蔻蔻的父亲红着眼睛,哀求间向他举杯。
是啊。
陈生林从事情的最开始,便轻易的找到了最毒辣,最凶狠,也最直指本源的出价方式。
如果他把蔻蔻控制住了,就掐住了警督先生的命脉。
以丹警官对蔻蔻的在意。
他怎么敢继续不听话,又怎么敢,继续对付豪哥呢?
这起针对他的跨国联合调查案件,随着陈生林的釜底抽薪,也早就结束了。
然而。
不知道为什么,陈生林没有这么做。
“你那天本来是不会安全回到家的,我原本的安排,是想在你的身上,给你父亲一个教训的。但在我看着蔻蔻小姐大声的说出,顾为经,我喜欢你,然后又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忽然之间,就改变了主意。”
陈生林似在回忆。
他出神的说道。
“真好啊。酒井胜子算是什么东西?我喜欢谁,难道要争得你的同意?你顾为经又是什么东西?我愿意喜欢你?难道也要争得你的同意?”
“我太喜欢你身上这股子劲儿了。甭管是面对站在泥地里的人,还是住在宫殿里的人,我都是我,我愿意去爱谁,愿意去恨谁,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我讨厌你老爸。但我欣赏你,欣赏你的勇敢,欣赏你的骄傲。那一刻,我觉得简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而我……”
陈生林轻轻咳嗽了一声。
“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这么年轻过了。又勇敢又骄傲的小姑娘,总是让人动容的。”
“所以我下令撤掉了所有的人手,然后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
陈生林转身从网球场的围栏边离开的时候,告诉酒井太太——“打扰了这样的一幕,倒是我的不对。没有什么更大的事情,应该打扰年轻人这样金子一般的好时光。”
金发阿姨以为他说的是自己的女儿和顾为经。
陈生林感慨的对象,其实主要是蔻蔻。
“我又不是只有一种办法能让你父亲失败。对你下手,只是最简单的一种而已。”
陈生林轻笑。
“他想要调查我,那就来吧。他想要踩着我去登上进入权力中枢的宝座,那么便请吧。这辈子想要靠着登着我的尸骨上位的人,多了去了。我出生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但等到我四十岁时,我已经成为了这座价值2亿美元的会馆的主人。”
“很多人都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只会给别人洗钱的工具。我从来就是这个权力的决斗场里最凶悍的野兽,也是金钱游戏里最聪明的玩家。那些靠着家世,靠着好运,才走到这一步的人凭什么赢我?靠着佛陀保佑么!”
陈生林看着身前的佛像。
从进门的那一刻。
他都在顾为经和蔻蔻面前,表现出了文质彬彬的那一面。
即使是提及让别人“家破人亡”时,也只是刹间有威势不经意的流露而出,仿佛风吹开了他的面纱下的一角,整体语气中依然带着云淡风轻的优雅。
他读经,他念佛,他烧香。
他不厌其烦的和小孩子讲着道理。
他简直“好”的像是一位寺庙中虔诚的僧侣。
但这一刻。
陈生林看向佛像的眼神,简直让顾为经感到不寒而栗……尽管那只是侧脸,然而顾为经相信,他这一刻所看到的绝对不是一个虔诚的僧侣应该有的眼神。
那何止不是一个虔诚的僧侣应该有的眼神这么简单。
陈生林的神情简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幽鬼。
他目光直视着佛像的金身,眼里带着轻蔑,带着挑衅,还带着不屑一顾的淡漠。
就像是他才是神明,而在佛龛上的,只是肉体凡胎的傀儡。
“靠着佛陀保佑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个手边放着一卷泰语的佛经,没事就烧上两柱香的中年企业家消失掉了,站在顾为经面前的是西河会馆的主人,他的眉眼之间,尽是些肆意操控他人生死的轻狂。
垂手站在墙边的壮汉,把头缩的更低了。
顾为经知道。
光头为什么害怕豪哥了。
对方又是纹身,又是花臂,又是舔着嘴唇,用下流猥亵的目光盯着蔻蔻看,还在那里放着狠话。
可豪哥只用了一个眼神,就压过了对方所做的一切让自己显得很凶恶的努力。
或许光头真的很凶恶。
但他和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人之间的差别,简直是“恶形恶相”和“恶鬼附身”之间的差距。
“我才是这个权力的决斗场里,最为凶恶的那只野兽。”——豪哥说出了这句话,随即证明了这一点……仅仅只用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