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巫寻，还记得我吗？”一名脸色酡红的老人牵着一名女童，摇摇晃晃来到了巫寻面前，努力捋直舌头道。

    巫寻手指滑落，神情不变：“你是？”

    老人哈哈一笑：“我是巫溪啊，大溪。”

    见巫寻表情依旧冷淡，老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小时候你差点冻死在屋里，被我发现了，然后我喊来我娘救了你来着。”

    巫寻神思恍惚，他好像想起来了。

    是一个严寒的冬天，大概九岁那年，一直照顾他的老村长死了，他没有食物果腹，也没有衣服御寒，抱着自己在漏风的屋里瑟瑟发抖，即将昏迷，是一个三岁顽童不小心闯进了他家，然后惊叫着跑了出去。

    他叫来了一个妇人，然后他被带到了他们家，第一次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阿溪？”巫寻看着眼前满头花白的老人，喃喃道。

    巫溪浑浊的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你还记得我，刚刚看到你，我差点认不出来。”

    相同的时间过去，巫溪变成了一个年华已逝的暮霭老人，他笑起来的眼尾带着深深的皱纹。

    但巫寻因为在二十五岁突破了金丹，早已容貌固定，即使又过去了近百年，他已突破化神期，但仍是风华正茂的模样。

    巫溪感叹道：“妖族就是好啊，不过我也活够了，活了一百多年，还能再见到你。”

    巫寻看着他身边的女童，轻声道：“这是？”

    女童有些害怕地缩在了巫溪身后，眼睛因为紧张，瞬间变了模样，那是一双妖瞳。

    巫溪拉着女童坐在了巫寻桌子边，安抚了一下女童：“这是小铃，阿环捡到的一名孤儿，她是妖，但不是蛇族人，阿环就拜托我来抚养了，小铃，这个……你叫巫寻爷爷。”

    女童坐在巫溪旁边，怯怯地喊了一声：“巫寻爷爷。”

    她似乎有些困了，喊完就闭眼睡了过去。

    巫溪连忙将她移到怀里抱着，替她紧了紧衣服，满脸慈爱。

    巫寻眉头一动，道：“你们为何与妖族相处融洽了？”

    明明在以前，连半妖的他都经常不闻不问。

    巫溪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指着正开心转着圈给一名女童展示婚服的阿环道：“阿环是个好妖。”

    “人与妖的隔阂存在那么久，天天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会吃人人不敌妖，但说到底，这些恐惧无非就是一个原因——人是凡人。”

    巫溪醉红了眼：“要是凡人有了力量——比如现在的你，你会怕妖吗？肯定是不怕的，既然不怕了，人才会愿意尝试进一步的接触。”

    “就好像一个人，第一次遇到一头凶恶的猛兽时，他不会想着去和它沟通，只会思考怎么逃命或者打死它，但如果遇到了一只无害的雪狸，他会愿意停下来逗弄一下，甚至可能会带回家，渐渐养出感情。”

    “阿环大人是一把锁，锁住了他们妖族的凶恶，展示了他们的无害。”

    巫溪身子不利索，但仍然摇头晃脑：“其实，七情六欲不是人族的专属，我觉得吧，妖也是人，另一种形式的人罢了，他们也想与我们和平共处，他们的人形不就是想要融入人族的最好证明吗？”

    巫寻替他斟了一杯酒，淡声道：“但你们本质上依旧是个凡人，若是真正对上妖族，你们只有被杀的结局。”

    巫溪笑了一会，然后道：“没错，所以现在两族里还是有厌恶对方的人。”

    巫寻看了一眼融洽的喜宴，道：“所以，你们现在并没有和妖族完全和平共处。”

    巫溪拍了拍巫寻的肩，如同一个真正的长辈一般，慈爱又愧疚地看着巫寻：“两族的隔阂不可能靠几十年的时间就简单消除，但只要有第一批愿意彼此相信的人和妖，就会有第二批，然后有以后，阿寻，以前族里那般待你，我很抱歉。”

    巫寻放下斟酒的手：“族里众人抚育我长大，没有愧对一说。”

    巫溪惭愧地低下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你这次回来，是为何事？噢，你的家阿环之前派人给你修缮了，还添了新的家具，你要是想住下完全没问题，还有族里……”

    巫溪的声音在听到巫寻的回答后，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他醉红的眼慢慢睁大，声音完全消失不见。

    巫寻移动手指，重新摸上剑柄，他的眼神空幻，声音缥缈低沉：“我来……斩妖。”

    巫溪动作一僵，声音颤抖，勉强笑着：“巫、巫寻，你刚刚说、说什么？”

    他想抱着小玲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老人慌忙看向其他人，发现不是自己醉酒的原因。

    因为喜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从热闹欢乐变得虚无寂静，人族除了他，已经全部晕了过去，妖族这方，除了醉酒的早已昏迷不醒，其余人也瘫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

    巫溪意识到什么，将女童放在地上，连忙拍了拍小铃的脸：“小铃！小铃！”

    他想向阿环寻求帮助，转眼就看到阿环正抱着身边晕倒的新郎，坐在地上，焦急地呼喊着。

    “怎、怎么回事？”

    “我起不来了。”

    “我也是。”

    “巫、巫寻。”巫溪看着他慢慢站起身，俯身将小铃护在身下，惊恐道，“你不要乱来！”

    巫寻垂眼看着惊慌的老人，眸子若喜若悲：“人妖不可能共存。”

    巫溪眼皮重若千斤，不停地往下坠，他“嗬嗬”地重重喘着气。

    巫溪头晕眼花，他费力地看向阿环，拼尽全力用苍老粗哑的声音吼道：“阿环！快跑！”

    阿环蓦然回首，对上了巫寻漠然到死寂的眼。

    “巫寻？”

    巫寻在她看来的一瞬间就扔出了一个八卦仪，八卦仪停在了阿环头顶，一个法阵自上而下将她笼罩在内，阿环的身子立刻被定住，只有眼珠不停地转动着。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沉冷，尖竖的蛇瞳出现。

    “铮——”

    长剑出鞘，剑鸣刺耳，巫寻平静地看着巫溪，目光落在他身下的小铃身上：“我不会杀人，你可放心。”

    巫溪趴在地上，他爬了两下，竭力用身子护着女童，佝偻着身子，渐渐撑不起眼皮，粗哑道：“巫寻，不要……”

    他的声音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落下悄然消失。

    巫寻盯着小铃看了一会儿，提剑来到了大殿右侧，看着地上盘踞蠕动的蛇尾和面露惊恐的妖族，他眼神冷漠，长剑无情地刺出。

    “噗呲——”

    几滴血迹溅在了他的衣摆上，巫寻抽出长剑，附在剑身上的鲜血像被吸收一般，渐渐没入不见，剑身尾端发红，剑鸣声更加刺耳。

    “……巫……寻……”阿环闻到那股骤然炸开的血腥味，头痛欲裂，压抑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