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浓深天凉如水
盛京城北部,绵延百里红墙黛瓦雕梁画栋,这一大片吉祥如意的地儿都属于安国公府
杜朝和一袭黑色锦衣,俏生生立于安国公府最高的顶阁之上
整个安国公府皆在脚下
今日暮色四合之时,采蓝带回来消息
沈时砚前天从杜家离开之后,去了一趟半闲居,而后回安国公府
之后再无外出
安国公府制度严明,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她们无法安插眼线,自然也无从知道安国公府内更多的消息
猎猎立于屋顶之上,杜朝和垂下眼眸
千年的狐狸,只怕里面的消息只有他们自己泄露的,没有外人探测到的
这就很奇怪了,那么严明的安国公府,竟然出了左岸右崖这样的频频泄露关键的呆子?
按下心思,杜朝和轻盈起飞
一阵风而过
人早已飞出十屋九院之外
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探一探安国公府势的虚实
椰子壳里装的是甘汁还是毒液,破了壳才知道
转过树影重重的梅林,开到一片开阔之地,往前再走一剑距离,赫然是一座三进的宅院
钟芹院
安国公府大夫人闺名有个芹字
当初因为这个名字太过小家子气,这大夫人还被国公夫人取笑了一番呢
杜朝和不欲在不相关的人身上费工夫
正想转身网离去,却听得一妇人笑得癫狂
“哈哈哈哈哈,她竟然真将自己的儿子打得半死?”
“哎呦,我的好夫人咧,您收着一些,隔墙有耳啊!”
“嬷嬷也忒胆小了些,我在自己的院子里笑笑,这都不行?”
对方不回应,她兀自接下去:“她李秀桢管天管地,还能管我在家里放屁?”
话糙理不糙
杜朝和有点喜欢这股泼辣劲
这安国公府的大夫人与传说中的大不相同啊
但正事要紧,杜朝和再次欲转身离开
然而屋里的人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就算天纵奇才又如何?沈时砚也不过是个爹不爱娘嫌弃的废物!”
说到沈时砚了?
杜朝和停下脚步,附身猫在屋顶,揭开一张瓦片
室内灯火明亮,熏香暖暖
有一五十多的妇人,珠围翠绕满身锦罗,正对着铜镜卸妆
“九爷是个人才,妇人何不?”
“打住!我亲生的儿子都靠不住,还敢指望一个心眼比筛子还多的侄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金钗放入匣子里:“靠这靠那,都不如手中金满银满可靠!”
又伸手去摘耳铛:“再说了,沈时砚才华横溢又怎么样,他不是世子,没权继承安国公府这份家业!”
嬷嬷将精油涂满手,搓热十指,轻轻地给大夫人按头:“九爷才华横溢官运亨通,倒也不必靠这份家业!”
“你今儿是怎么了?一个劲地给那小崽子说好话?忘了他对付她娘家舅的心狠手辣?也忘了他对我家见死不救的凉薄?”
嬷嬷噤声不语
“远的不说,就说这近的。明知道我要给老五纳杜家那个丫头为妾,他倒好,巴巴儿地找了陆相爷去给他保媒?你当他安的什么心思?不也是看中了那丫头的嫁妆!”
随即又洋洋得意起来:“那兔崽子还以为占了便宜了。哼,咱们这样的人家,纳一个商户女子为贵妾,已经是她天大的福气了,那小子还许了她正妻之位。”
激动得又是一个拍手:“本就与世子之位无缘,现在又断了妻族的助力,别看现在风头正茂,不过是强弩之末,翻不出什么花样儿了,我看他这辈子也就到头了。”
嬷嬷不解:“奴才看倒也未必!昨儿个王家那姑娘可是都趴到九爷身上,替九爷挡了板子呢。”
大夫人轻哼了一声:“也是个傻子!凭她的家世背景,什么样的好男人找不到?更何况,她自身又有盛安第一才女的名头,想娶她的男人能绕盛安成一圈了!”
“为了个男人,如此作贱自己,我是真的看不起。说不得,杜家那丫头这次的流言蜚语就是这王姑娘弄的局咧。”
接过嬷嬷手里的茶盏,她轻轻吐了一口:“别看她扑到老九身上,好似多情深义重似的,老九被执行家法,还不是因为她跑到李秀桢面前多嘴多舌搬弄是非,这才挑起了那两母子为了个商户女打了起来。”
“这么说起来,九爷对杜家姑娘倒是真心实意的?”
大夫人轻睨了那嬷嬷一眼,嗤笑道:“真心值几个钱?男人的真心能有多久?”
她腰身一扭,躺到了床上:“咱们家大老爷幸亏是死得早,不然,这后院不定得添多少人呢?”
话罢,挥挥手:“罢了罢了,这些话不说了,说多了没意思,明儿出门记得悄悄约一下小馆子里头的春风秋水,听说新来的那个腰劲儿很足,也一起约了来。”
嬷嬷轻轻应了一声,放下帘帐
却又听得帐内人长叹一声末了:“老家伙,人生几何,要及时行乐啊!”
嬷嬷微微弯着腰,细细听着帐内声响
良久,良久
帐内又喃喃几声,声音极低,饶是杜朝和听力敏锐也不知是那几个字
只能看到帐外的嬷嬷微弯着的身躯,在轻轻地颤抖
直到再无声响,直到听到帐内人呼吸平稳悠长
那那那这才轻轻伸直腰身,慢慢捻灭几盏烛火,只留下右角小台几上的一盏,轻手轻脚走出内间
帘外
夜
依旧凉入水
那嬷嬷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想起大夫人最后说的那句细语
她说:“不然,这熬油一样的日子,早把人逼疯了!”
大夫人
当年那个鲜活的小姑娘,终究还是熬成了她娘的模样
那是她最不喜欢的模样
眼见再也听不到什么墙角,杜朝和慢慢腾起身,准备离开
却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男子的嗤笑声
“怎么?偷听完,就想全须全尾地溜走了?”
杜朝和心中惊诧万分
这个男子在她身后呆多久了?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杜朝和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那男子几眼
玄衣高贵,何况还绣着紫金织云暗锦
夜色深浓,看不清脸色,五官倒是精致立体
那男子低低笑了两声:“若被九弟知道你这样盯着我看,不知道该喝几斤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