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赢冲的小男孩，得到灵物的滋补，气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虽然脸上的血色很淡，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却已经可以走动。
他见师叔一直盯着远处的背影发呆，忍不住伸手拉了拉长辈的袖子。
小小孩童，并不懂成年人的那些弯弯绕绕，也不明白师叔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位姐姐的背影看，更不知道他最后送出丹药赔礼是出于什么缘由。
“师叔，我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出发？哦，我们这就……不走了。”
男子回过神，猛然意识到什么，立刻改变了先前的主意。
没有了林萧这颗吓死人的炸弹在身边，他的脑子变得好用了很多。
假如这位姑娘与大人关系匪浅，他们此刻回九峰山的举动不仅显得做贼心虚，也是在找死。
自己要死不算，还会牵连整个师门。
“师叔，我们不回家了吗？”
听到长辈临时改主意，小男孩也没反对，只用疑问的口气进行确认。
“嗯，是师叔想岔了，师门未必有这里清净，稍后我联系师兄，让人送些东西过来即可。”
男子从实际出发，给晚辈解释了其中的原由。
五年后，属于坤虚的尘池才会迎来坤虚的试炼者，在这期间，此地确实要比九峰山更利于师侄育火和打下坚实的基础。
当然，深层次的根本原因，他是不敢说出口的，等见了师兄也不能说。
谁能想到，近万年不离天阙的大人，竟然早就定下了传人。
原来并非世人推测的那样，大人意在与妙道宫重修旧好，想从原先的师门当中挑选一个传人继承天阙，这才迟迟不定少主。
事实是，大人心中，依旧对白尊有情吗？
以至于，至今不肯原谅，将白尊逼到成魔那一步的师门？
想到这里，男子急忙闭眼，狠狠掐断这些足以捅破天的危险念头，默诵了好几遍定心诀。
“冲儿，师叔偶有所感，与师兄传完信之后就要闭关了，你一个人在这里没问题吧？”
“啊？师叔您快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小男孩自小长在宗门，知道感悟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他不疑有他，稚声稚气地催促起了长辈。
“不急，还有点时间。”
男子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将心中杂七杂八的东西彻底清空，着眼于实际。
最后看了眼林萧背影消失的地方，他努力扬起嘴角笑了笑。
大人的事，九峰山掺和不起，而镇守在这里的圣尊，他们同样惹不得。
暂时避开旋涡，等将来这位姑娘自己露出身份，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
“来人止步。”
一声不轻不重喝止从正前方传来，林萧依言停下。
她按照男子的指示，离开洗尘池的范围后，一路向前，顺利来到这座名为‘断尘桥’，却看不出一点桥模样的小路上。
“你是第一个到达此地，立在一旁等候其他试炼者吧。”
纯正的乾界通用语从守卫嘴里说出，林萧就知道男子没有坑人，要比外面那个老家伙靠谱。
“哦。”
她轻轻点头应了一声，没有行礼表示什么，只是遵照对面两人的话站到了一边。
这样的举动，自然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尊者，这个姑娘有点意思哈，一点都不怕我们。”
明显年轻一些的守卫，毫不掩饰地打量林萧，并切换真语同身边的上峰交流。
“嗯，看上去确有不同，不似一般的虚界试炼者。”
面相沉稳，神态严肃的另一人微微点头，赞同属下的说辞。
他从林萧的应对上，看到了莫名的底气。
底气，通常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出现在一个虚界修士身上，又是在如今的场合，显然是不合理的。
【苏瑞，谨言慎行，还有，收起你那副高高在上俯瞰别人的样子。】
从语言交流改为传音，名叫苏瑞的守卫狠狠吃了一惊，但更惊人的是尊者的言外之意。
他们被派来这里值守，平常是很无聊的。
长时间看不到陌生人不说，也不能抛下身上的职责专心闭关修炼。
唯有在试炼期间，才能找点乐子，这已经成为传统。
只是，今天的尊者……
【尊者，您？】
【或许是我的错觉吧，小姑娘很不简单。】
这位严肃的尊者暗暗扫了眼林萧，再度提醒下属一句，随后静静立在原地等待。
所谓百年一小试，千年一大考，虚界难出真龙，却不是出不了。
乾界和坤虚，本就是最特殊的两个地方。
这两处虚界，一个是白尊的故乡，一处是至今都没有守璧人，连真界都知之甚少的蛮荒之地。
眼下的乾界，五年后的坤虚，走出什么样的试炼者都不奇怪。
【多谢尊者。】
苏瑞不是傻子，找乐子也要分场合，更要看人下菜碟。
面对那些战战兢兢，好不容易从洗尘池出来，还处于惊恐之中的试炼者，自然可以逗弄。
可，眼前的姑娘……
年轻的守卫悚然一惊，只觉得自己在这里呆傻了，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那股气定神闲的姿态。
心中警兆顿生，他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当林萧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消失，对面传来的气息变得不同，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
细节，决定成败。
虚张声势也好，狐假虎威也罢，想要让别人相信你想让人相信的东西，必须在最容易忽视的地方下工夫。
就比如，有足够身份和底气的人，即便见到了中南海的保卫人员，也不会刻意行礼套近乎。
而除了这些之外，林萧想要传达的信息能否成功被对方接收，关键在于必须要那种城府不浅、善于捕捉细节的人配合。
倘若这两个守卫都和年轻的那个一样，她这场戏相当于演给瞎子看。
好在，年长的那位是个阅历丰富的。
这样的人一旦心底起疑，就会埋下种子，会越发相信自己的眼界和经验，从而更加笃定心中的判断。
此前的夜叉王他们是这样，树林外的那个老家伙是这样，眼前的前辈还是这样。
有了配合，林萧要做的，就是彻底将那股底气展现出来，加深对方怀疑的同时，扩大可能对应的身份范围。
当一个人怀疑她有身份，或许不算什么。
可接二连三有人摸不准，露出怀疑之色，哪怕真有人在大千界见过林萧，清楚知道她的身世，都会下意识产生一种错觉，心中会有所动摇。
至少，在听到林萧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之前，他们会思考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林少主从来就没想过，要以虚界修士的身份进入真界。
不忘本，是做人的基本道德，但眼下根本不是谈论道德的时候。
【小东西，你能不能把之前吸收的生机还给我？】
少了别人的窥视，林萧抓紧最后的时间，为自己去往大世界做充足的准备。
她沉下心来问了一嘴，又赶在小家伙翻脸之前，加了一句。
【用我身上现在的生机来换。】
听到是交换，刚刚蹦起来的道种老老实实地落回原位，兴奋地摆动着叶片。
显然，比起林萧从大千界和树林中带出来的那些，它更想得到男子用灵物补充的那一部分澎湃生机。
啾！
道种连连挥舞叶片，不断在阵图上穿梭，就跟捡了钱一样高兴。
林萧看到小家伙这个样子，知道它能做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总算放心了。
她忘不了中年男子那种复杂且惊惧的眼神，很难不去怀疑，自己与师母的联系被人看了出来。
否则，对方何至于害怕区区一个虚界蝼蚁，还大手笔赔礼道歉。
男子能看出来，其他人未必看不出，这一点不得不防。
【开始吧，你一点点来，不能弄出大动静。】
吱！
道种生怕林萧反悔，二话不说调动阵图，将之前吸收的气息缓缓吐出来。
然后根据主人的意思，它一边剥离那些新鲜的生机，一边将这股被阵图凝炼过的老旧气机还了回去。
嗯？
【尊，尊者，是我感觉错了吗，对面那位小姐？】
道种的动作不算大，但林萧身上的变化太过明显，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察觉。
苏瑞惊奇地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方的气息就变了，变得和曾经见到的那些虚界试炼者一样，很纯，也很‘土’。
【你没有看错，这是上古易息之法，非大教嫡传……】
回答完下属的疑问，尊者的神情变得更加严肃，看向林萧的目光也意味深长起来。
古法的珍贵程度尚在其次，最难的是学会此法需要的天资。
倘若林萧一开始就以这种样子出现在这里，他绝不会生出任何想法，只会和苏瑞一样把对方当成虚界土着。
现在，人家堂而皇之地在自己面前来了一出大变活人，这是什么意思，打脸吗？
尊者莫名生类似的念头，可不等怒气上涌，就听到了远处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有新的试炼者成功通过洗尘池，正在接近断尘桥。
踏踏！
两个年轻男女背起一人飞速往这边奔走，隔着老远林萧就认出了他们。
面露惊恐哀戚之状的两人都是离界修士，被人担着的那位正是曾经和她打过招呼的领队。
“前辈，求你们救救我们队长，我愿意放弃去往真界的机会。”
刚来到近前，女子便一步跨到尊者面前，弯腰祈求。
随行的男子见状，搀扶着人事不知的同伴，做出了相同的动作。
“我们只负责维持考核秩序，不负责救人。”尊者操着离界的语言，冷漠地拒绝了两人的请求。
被当场拒绝，女子心底那点侥幸彻底死去，颓然坐在地上。
本来，死的那个应该是自己，但队长时刻记得守护者大人的期许，毅然用他的命，换来了自己的。
原因是她的天赋更好一些，这是离界一直坚持的传统。
天赋好，去了真界就会有更大的作为，将来能给家乡更大的帮助，一点点改变家乡难出天才的现状。
“队长，你甚至都不怎么了解我，我完全不行的，你明明比我更有用。”
女子狠狠仰头，任由泪水沿着下颚滴下。
她终于懂得临行前，守护者大人的那种眼神，那种没有任何言语交待，只用目光传达出的意思。
你们是为自己的家乡来参加试炼，无关个人！
家乡吗？
女子体会到不死道人的良苦用心，右手郑重地盖在队长额头，试图以这种方式将对方坚守的信念接引到自己身上。
“队长，我陈梦情欠你一条命，将来……”
庄重的誓言，被余光不经意瞥到的一抹青绿打断。
直到这个时候，陈梦情才意识到，此地除了两位冷着脸的前辈，还有另一个人。
视线上移，待看清远处站着的人是谁，她心中熄灭的火焰再度燃起。
噗通！
“小姐，这是我身上全部的东西，进入真界的名额您也尽可拿去，如果不够您大可以提要求，我绝不赖账。能不能，请您救救他？”
陈梦情遥跪在距离林萧很远的地方，后背挺得笔直。
这一跪，她舍弃了属于修士的尊严，却没有任何屈辱之感。
扶着同伴的男子看到陈师妹的动作，从那坚毅的眼神中读懂了什么，随后毫不犹豫地弯下了膝盖。
“小姐，我耿明通知道这些东西您看不上，我们只求您给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加倍偿还的机会。”
两人先后报出价码，耿明通的提议更为实际，也更理性。
林萧被人求过很多次，就在不久前还被人道德绑架过。
可眼下这两人，却让人生不起反感的情绪。
一是他们很识时务，提前报出自己能拿出的最大价码，展现出了求人的诚意。
二一个，与其说这两人跪的是她，不如说他们跪的是那股信念。
林萧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太过高尚的情操，但打心底尊重那些高品质的人。
就像没文化的，特别尊重读书人那样。
“起来吧，我没你们想的那么神通广大，至于你们队长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吧。”
在两人惊中带喜的目光下，林萧拿出了男子用作赔礼的那颗丹药。
又在两位守卫骇然的眼神中，用仓促间融汇的离界语言，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离界通用语？
唤神丹？
尊者看到林萧的动作，脑子瞬间炸开。
老天，这到底是哪一宫的大小姐出来历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