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亦君平平安安,没带任何纰漏的归来,对钟素芝来说,也算了了一块心病。以她的想法,淑娟几十年不嫁人,肯定会有别的打算,比如说问他要一笔钱,或者要死要活的要人留下,结果呢?比自己想象的还好。人没了,钱也没要一分。而且那边的儿孙对他没有任何的好感,还把他赶了回来,并且希望和他没有任何的交集。
这正是自己最想要看到的,想到这里不免偷偷的乐了起来。
可是乐不了几天,被猪油蒙过的心,又犯起了邪恶。
儿子钟翰林,好好的大学老师不当了,竟然递了辞职报告。
她问儿子为什么?钟翰林的回答是,我讨厌了学校中规中矩的生活,我要做我的自由职业摄影,四处采风,我要走遍江河湖海,拍遍人间世俗百态。
可把钟素芝给气的。
“你还以为你是大艺术家呢,不就拍几张照片,哪个城市没有人间百态啊?我养你这么多年,还没来得及孝顺我,就想远离我,没门,赶紧把辞职报告要过来,还有几天开学了?好好的教你的书。”
钟翰林去意已决,不为所动。
钟素芝可不是吃素的,以前平易孝顺的儿子,突然有了这个离奇的想法,而且执意的去执行,背后肯定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的。
去了一趟济州,老头子没事儿,小儿子却出了幺蛾子,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钟素芝问季亦君,
“你们在济州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儿,那为什么臭小子一定要走?”
季亦君心里明白,儿子是为了念念才要走的,心里是又气又急,但是也无可奈何,儿子不听劝呀,又不能说实话。只好插科打诨说:“他都这么大个人了,改行跳槽职业取向,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年轻人吗?不疯狂,难道到老了,再疯也来不及了。”
钟素芝可不相信他这一套说辞。
“你少蒙混我,这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现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不说实话,好啊,看谁能耗得过谁。我还不相信了,你瞒的一时,你还瞒得了一世。你现在不坦白,拿借口糊弄,我无话可说。但是我警告你,如果是我不能接受的真相,别怪我翻脸。”
钟素芝的直觉告诉她,儿子这么固执的要走,肯定没好事。
季亦君心神不宁,暗地里劝儿子。
“你既然回来了,那边的事就留在那边吧。你管不了那么多,你妈要是真知道了,我们爷俩都吃不了兜着走。我这么大年纪经不起折腾,你能不能别光顾自己也为我着想。”
“爸,你放心。出了什么事情我兜着,但是对念念不管不问我做不到。”
“你怎么就这么倔?你妈的脾气你不知道?这件事儿瞒不了多久,你现在不听我的,有你后悔的时候。我告诉你,只要一出事,我们爷俩都倒霉。”
钟翰林无论父亲怎么说,就是顽固不化。
“那好歹是我妈妈你的老公,咱能盼着她好点吗?”
“哼哼。”季亦君哼了两声。“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随你去吧,出了事情别怪我没提醒你,也别指望我能帮你。”
江南终于收到大学的通知书,他高兴地跑到季念念面前。
“念念,你看我考上了大学,是你最向往的城市。”
“恭喜你,江南,终于如愿以偿了。”
面对江南,季念念没有仇恨只有感激。
江南,一个温润如玉的阳光少年。
他站在细碎的光影里,光影洒在普通的蓝色t恤衫上,宛如置身袅袅烟光中,星河尘埃和宇宙光尘,被隐藏在眉梢,眼底满是温柔。
他们在一个学校,念念和江筠同年级但不同班,江南比她高两届。
他们俩相识很戏剧化,江南在学校打篮球,踢出场外,这么多女生在画画,球不偏不倚的滚到季念念面前。
季念念捡起球还给江南那一刻,本来是人生中一个很平常的瞬间,可是在学生的青春时代,一个眼神都会被同学误解的年纪。
不过江南的操作也真是让人误解。
一个微笑一声谢谢,还加上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让场内的同学吹起了口哨,还有几句刺耳的聊骚声。
季念念本以为稀松平常,江南却红着脸退场。
随即操场内,阳光少年的吵闹声,呐喊声,叫嚣声,声声传来。季念念才知道,高年级的同学在打赌,谁喜欢哪个女孩就把球踢给谁,恰好江南经过篮球场,捡到了球,本想踢给同学的,只是不小心用多了力,球滚到了季念念的面前。
那时候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成为一家人。
这三年,江南一直拼尽全力的帮助念念,不仅教她高中的知识,还帮她做力所能及的活,甚至把自己攒下来所有的零花钱,以念念的名义寄给季风。
念念知道后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把对念念的好,藏在内心深处,借口说是替妈妈妹妹赎罪。
其实季念念哪里知道,江南只是找一个同学,经过篮球场,听到他们的提议,故意装作没听见,临时来了那么一脚。
念念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江南在母亲面前,祈求母亲放过念念,可是江开华的固执,季念念的倔强,他一个也化解不开,最后季念念以辍学离家惨淡收场。
江南的声音在一次传来,“念念,你和我一起去武汉吧。”
季念念看着他心里在想,我已经连累你三年了,现在是放手的时候了。
“我不会和你一起去武汉的。”
“为什么呀?武汉不是你一直向往的城市吗?我知道你有很多的顾虑,还有我妈我妹那关,但是我们不告诉她们,等你一切都安稳了,她们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江南,你的想法太天真了,我连初中都没毕业,去武汉我能做什么呢?去那里打工还不如在我的家乡,你所谓的安稳,和我不符?再说,你妈你妹知道我和你去武汉,你信不信她们能把我扒掉一层皮。”
“念念,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没有,你在我心里很好,这三年若不是你的帮助,我或许熬不到今天,我的生活会更苦,我感谢你,我也信任你,但这和去武汉没有关系。而且你该有你的生活了,不能为了一味的赎罪,而耽误你的前程。再者说来,路是我自己选的,和你和你妹妹妈妈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必要为了她们,浪费自己的时间。你对我的帮助够多的了,我感激你。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接受你的施舍了,你到你该去的地方吧。”
季念念故意把话说的有些重。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这里,和别人有关吗?”
“你想多了,也想错了,这是我的家,我只能在这儿,和任何人没有关系。”
“那好,既然这样,就和我去武汉,我不希望你在餐馆里一辈子。”
“餐馆怎么了?民以食为天,哪个人不吃饭?工作又不分高低贵贱,我很喜欢这里,你走吧,好好去你的武汉上你的学,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没有用的,我哪里都不去?”
“念念,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够好,没有好好的保护你,但是现在我成年了,你也成年了,我们对生活对理想都有选择的权利。”
“我没有理想,现在也不需要理想,我管好目前的一日三餐就行。你走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南知道念念非常的倔强,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服得了她,何况去武汉这件事,对她来说过于突然。
“念念,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很突然,我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你好好想一下,我先走了。”
念念看着江南远去的身影,内心越是向往,口中的话越是南辕北辙。
我微笑着面对生活,命运却赐我一身尘埃。
栗园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出来和念念说:“他要你去武汉,你可以放心的去,那不是你一直想去的城市吗?钱不是问题,你的那些钱,翰林把它交给我了,你现在可以拿去用了。”
季念念一听栗园拿钟翰林的钱,吓了一跳。
“你为什么要拿他的钱?”
栗园大叫,
“行了吧,我拿他的钱还不是为了你,他把钱交给我,也是为了你,江南要带你去武汉,也是为了你,就是奶奶她也是为了你。而你呢?却总是不知好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以后的日子还长,你整天揪着以前的事不放,准备留着养老呢,有意思吗?你这么做,除了伤到你自己,管别人个毛线,你到底懂不懂这些呀?你能让我省点心吗?你妈临终前嘱托我好好的照顾你,这三年我尽力了,还有你奶奶,你这个样子她在地下能安息吗?现在我才知道,我认识的你居然是个祖宗?顽固不化的祖宗。”
栗园说完,从抽屉里拿出钟翰林给她的东西,“给你,想想清楚,赶紧走,我这儿不留你。”
念念呆呆的看了它们一会,终于伸出手,一经触碰,许许多多的回忆带着颜色,如烟而来。可是因为世俗的变故,无法挽回又挥之不去,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念念忍不住又哭出了声,栗园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哭吧哭吧,好好的哭一场,哭完了,想清楚该去哪去哪?我不能再收留你了,你该有自己的前程要奔了。”
念念停止了哭声,对栗园说:“我想去广元,那个学校真的很好。”
“可以可以,你想去哪就去哪。”栗园不住的点头。
江开华看见江筠自从钟翰林走了之后,对其念念不忘无精打采,暗自在心中悔恨,当初不该答应街道办把这件事应承下来。事已至此,后悔为时已晚,不住的在心中自责。可是心中有多自责,就有多恨念念。但转念一想,发现事情不对劲,钟翰林应该不认识念念,为什么见面时都没有表现出来,而且钟翰林处处护着念念。
一个人的疑惑一旦打开,所有的事情都像潮水一样涌向谜底,在一层一层筛选过后会发现,越不想相信的答案越正确,忌妒和仇恨一起袭来,谁也挡不住黑暗的思想作祟。
江开华走到儿子的房间,江南正在整理书籍。
“你现在就收拾东西了,准备几号走?”
江南见妈妈进来,让妈妈坐下。
“我想月底走,你们忙你们的,不用你们送。”
“好啊,儿子,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太忙了,对不起啊!”
“没事的。”
“江南,你知道钟翰林和念念有什么关系吗?我怎么发觉他们俩不对劲啊?他们肯定有什么事儿,是我们不知道的。”
“是吗?”江南装作一无所知,心想妈妈怎么想起这事来了?难道是妹妹告状了?又或者是我和念念的事情被她发现了?故意试探我。
“妈,你想多了,他们怎么可能有关系?念念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爷爷的亲儿子她能正眼看一下就不错了,还有关系?”
江开华听儿子这么一说:“也对啊,就念念那个死丫头,要是知道钟翰林是那个老不死的儿子,不揍他们一顿才怪呢?”
说完一笑,但立刻又回过神来,“不对不对,你没看见钟翰林的样子,他看念念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妈妈,”江南害怕妈妈问别的事情,赶紧打住,“我有很多事,我还要交稿呢,你能别说这些和我无关的东西吗?”
“好的好的儿子,你忙你的,妈走了。”
江南舒了一口气。
江筠却站在了门外,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冷笑看着哥哥几眼,对妈妈说:“哥哥要提前去武汉,你不防着点?”
江开华笑了,“你哥去武汉是去上学,我防着他干嘛?他是我儿子,又不是外人。”
江筠摇摇头,“就怕你儿子瞒着你,向着外人。”
自从钟翰林的出现,原本优秀的江筠动了少女心,可是因为钟翰林对她冷若冰霜的态度和对念念如火如荼的热情成了对比。让她陷入了极度的自卑和敏感,凭着第六感觉发出来的信号,鬼使神差的跟踪了钟翰林,果然不出所料。
江筠是又气又恨又无奈。
江开华听出了女儿话中有话,把她拉到自己的卧室关上门。
“你刚才说话到底什么意思?”
江筠就把跟踪钟翰林的时候,又发现哥哥的事,一字不落的说给了母亲听。
听的江开华面部表情扭曲变了形。
季念念再一次打开行李箱,把奶奶和妈妈的照片放在一起,然后对她们说:“对不起,奶奶妈妈,我没能听你的话,你千万不要责怪我,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我会去学校上学,但是我和季家还有钟翰林会一刀两断,不再有任何瓜葛,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把握机会的!”
季念念收拾好行李箱走出餐馆,虽说早就想离开这里,但是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心中竟然还有几分不舍。
季念念深吸一口气,既然下定决心,就不能更改,走吧?万事开头难,挺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正如当年的自己,现在再重来一次。
念念把空奶箱和废品都放在了平板车里,最后一次清空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