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一个夏天。
季念念满头大汗的从外面提着四个旧大红灯笼回来。
栗园一见又吼道,“季念念,你又瞎折腾什么呢?在哪儿找的破灯笼?你不趁这会没人赶紧补个觉?”
季念念放下灯笼,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喝了一大杯凉白开。
“姐,你去休息吧,我不困。”
说完进店里拿着毛笔跟墨水出来,
“你看这整个一条街,就我们家这个灰不溜秋的招牌,我废物利用,做一个美观实用的招牌,让人一看过目不忘。”
栗园摇摇头,
“瞧把你得瑟的,你自己折腾吧,我实在困的不行了,得去里面睡一会儿,再不睡就没时间了。”
说完就打着哈欠进屋了。
念念在大红灯笼上用毛笔写下四个大字,
饺子小馆。
然后,在隔壁的门店里,借来了单人梯,自己爬上去,钉好钉子,依次挂好灯笼,然后微笑着欣赏自己的作品。
正准备下来时,突然听到“咔嚓”的一声响,转头定眼看时,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明媚皓齿手拿高端相机的书生。
他高高瘦瘦的个子,黑白条纹衬衣搭配黑色西装裤,脚上穿着一双黑白相间的运动鞋。
此刻申时,他在阳光灿烂中身影倾斜,仿佛穿透了远古的时光惊落红尘,他好像不是诞生于潦草污浊的人间,而是来自五颜六色的花海。他光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浅笑清颦中和来往的光影重合在一起,就是季念念心中绽放未来的色彩,更别提那一双惊艳尘世的眼眸,让人感知到他目光里的远见卓识。
“你好!”
他看见季念念转身看着他,急忙冲她打了一个招呼。
“把照片删掉,”
季念念明显的不理会,从单人梯上慢慢下来,目光犀利的盯着钟翰林。
“快点把它删掉。”
“好的,好的。”
他见季念念的脸色变得如此之快,只好当着念念的面把照片删除。
念念确认之后才肯罢休。
“你好,我叫钟翰林,刚才忙到错过了饭点,你这儿有吃的吗?”
“饺子和面,你想吃什么?”
季念念的声音不再冷酷,甚至温软。
“给我一碗素馅的饺子吧!”
“你请坐,马上就好。”
说实话,钟翰林根本就不饿。
他刚才从外面看到,小餐馆里面的布局和墙壁上的画面,与众不同。他是摄影爱好者,发现别具一格的东西,都会停滞不前。
走进店里才发现,店虽小,却十分的干净整洁,小店的拐角还有一摞图书。
让他惊奇的是墙壁上的画,应该是随手涂鸦上去的,拐角处还有一个小方格,里面有五颜六色的便利贴,各式各样的灵魂写上各种各样的祝福语,像五颜六色的小彩旗在飘扬。
一支笔,一个角落,一段祝福语,这世间光阴的故事,杳杳微软缓缓暖心。
钟翰林还没有观察完墙壁上的东西,一碗饺子就端了上来。
青青翠绿的韭菜和香香软软的蛋黄融合在一起,经过薄薄的晶莹剔透的皮,组合成了一个个美丽的月牙,静静的躺在白玉盘子里,宛如娇羞的花朵。
钟翰林象征性的吃了一个,没想到愣住了,饺子醇厚的浓汁,冲击了他的味蕾。香喷喷的鲜美之气漫延迂回,萦绕鼻端,这个味道像极了他小时候在侍一航家,吃过的饺子。
家的味道,无论你走到哪里,都会在心头时刻记起。
这个不起眼的小店,让他再一次觉得惊奇。
他抬起头,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丫头。
她应该刚成年,身材高挑,身上半旧的豆绿色t恤衫,束在黑色的七分裤里面,虽是素面朝天也有芙蓉出水的清秀,面容姣好却没有年纪的天真,目光清清澈澈,却也难掩饰疲惫的状态。
总体来说她很独特,简单的装束依旧落落大方,廉价粗布衣下却也气质如兰。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趁着暑假在这里勤工俭学?”
季念念一边熟练的干活,一边说:“如果你觉得好,希望你下次再来,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请多批评指教。”
季念念的一句话,让钟翰林不知如何回答。
念念又说:“把钱放在柜台上就行了,5元。”
说完,打开玻璃门,把门外的空框子全都搬到了平板车上,然后带上一个黑色的遮阳帽,熟练的骑着车子走了。
钟翰林一边吃饺子,一边看着门外忙碌的季念念,这小丫头,挺能吃苦的,干活的速度和重量完全不是她这个年纪的。
看她走远,立刻拿出照相机,单人梯上的瞬间画面,红底黑字的刹那,还好完美如初。
好容易找到的素材,怎可能随意删除,钟翰林在内心庆幸。
“你饭都吃完了,还不走啊?”栗园睡醒了,从里间走出来。
“啊,……,外面太热了,我想在这多坐一会儿,可以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是啊,今天够热的,你坐吧,反正这会也没人,没关系的。”
“谢谢,”钟翰林礼貌的说了一声,“你这墙壁上的画,谁画的?”
“这画,是季念念那丫头画的,我说请人来简单的装修一下,结果那个小丫头为了省钱,非要自己画,自己贴花,又弄什么留言板?我呢?也没多少钱,就由她折腾这个样子了,让你见笑了。”
钟翰林笑了,原来那个小丫头叫季念念。
“画的很好,真的很好,有创意,看得出那个小丫头挺有才华的嘛。”
“哎呦,她连初中都没毕业,有什么才华呀?不过是为了省几个钱,给她哥凑生活费而已。”
“她初中没毕业,那怎么不上学呀?我看她好像刚成年。”
“她妈去世了,她爸娶个后妈,容不下她,她就出来打工了。现实中很多的事情,不是你们这些锦衣玉食的人,能想象的到。”
栗园后面的话,让钟翰林听着好像讽刺他似的,想辩解一下,可惜店里来了客人,栗园忙着做生意了,钟翰林只好起身离开。
出了门,在一次抬眼看大红灯笼上面的毛笔字。
阳光灼灼里,红黑分明,有人说字见人品,虽说大红灯笼上的字,不是飘若浮云娇若惊龙,但也看得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焦躁不做作,像她那种个性磨练出来的坚强。
见识多广的钟翰林,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拿毛笔在大红灯笼上写字作招牌。
他内心微微一笑,突然间,神经末梢有一根弦在动。
心想,她可真够吝啬的,为了省几个钱,这种鬼点子都想得出。然后拿起相机,镜头对准调好角度,又拍了一张才转身离去。
钟翰林是一个大学讲师,特别喜欢摄影,虽说是业余的,但技术不比专业的差。他有着很高的摄影师素质,和对人情风俗有着敏锐的观察力。
他不去游山玩水,拍一些高大上的风景画。而是喜欢穿梭在街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捕捉身边人和事物,用镜头记录生活里的琐碎和人间百态。
钟翰林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个菜市场。
夏天的傍晚,阳光总会把身影拉得很长,暑气未消。菜市场内热浪如潮,三三两两的客人在里面,买菜的人比卖菜的人还多。
钟翰林不是来买菜的,但依然悠闲地逛起了菜市场。
却没想到,被人撞了一下,在原地打了个转圈,当自己回过神来发现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不见了,吓了一跳,相机不重要,里边的照片可珍贵了。
抬眼一看,刚才撞他的那个人快速的跑了,手里拿着的正是他的照相机。钟翰林连忙去追,一边跑一边大喊:“抓小偷,他偷了我的照相机,抓小偷。”
小偷跑的太快,别人也没有来帮忙的。眼看着小偷就要消失在拐角处,却突然滑倒了。
钟翰林快速的跑到面前,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姑娘,挡住了去路。地上被扔了一堆子瓶瓶罐罐,小偷正是被那些瓶瓶罐罐给滑倒了。
扔瓶子的小姑娘正是季念念,她气定神闲的挡住了去路,怀里还抱着一堆废铁罐子。
小偷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一手拿着相机一手从裤兜里掏出匕首,对挡在面前的季念念说:“让开,不然我的刀子可不长眼。”
说完晃了晃匕首,几处寒光闪过,掠过念念的眼睛。
周围的人都远远的看着不敢动。
钟翰林也吓了一跳,对小偷的说:“算了,你走吧,相机我不要了,不要伤害她就行。”
小偷用明晃晃的匕首,指着季念念说:“听见了吗?他都发话了,你还不让开。”
季念念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既然你都说他是主人了,那证明你手上的东西不是你的,你还给主人,我自然放你走。”
“你找死呀,”小偷可没这么多时间和她废话,拿着刀就朝念念这边奔过来。别人吓的不敢睁开眼,季念念站着不动,用手里的一个玻璃瓶,对准小偷腿的膝盖,用力的砸过去。“砰”一声响,正好砸在小偷的膝盖上,玻璃碴碎了一地,小偷直接跪在了地上,并且扎到了膝盖,痛的他手一松,相机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差点儿落地的时候被念念弯腰伸手接住,稳稳的拿在了手中。
小偷再次站起来,忍住疼痛,也顾不得膝盖被磨破了一层皮,而且渗出血来,冲季念念喊道:“把东西给我。”
“有本事你就过来拿,但是你又多了一条罪名,刚刚是暗偷,现在是持刀明抢。”
小偷才不理会她这些,拿着匕首朝念念奔去,念念侧身一个完美的侧踢。直接踹到了小偷的心口窝。小偷应声倒地,匕首被丢在了一边。
“好,小姑娘干的漂亮。”
周围的人看见念念把小偷制服了,都跑上来把小偷按住,
“把他送派出所。”
菜市场的保安也跑了过来,他们之前听见喊声的时候就跟过来,扭手把小偷带走了。
人群散去。
钟翰林来到念念的面前:“谢谢你。”
季念念把相机朝他面前一塞,“下次注意点,不会每次都这么幸运。”
说完就转身去捡地上的瓶子。
钟翰林也俯身帮忙。
季念念说不用了,然后把瓶子放入平板车,在拐角处找到一个破扫帚,清扫完地上的垃圾,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翰林静静的看着,念念在他面前远去的背影,再一次拿起照相机对准念念。
钟翰林在外面悠闲的逛了一天,到了晚上才想起,昨天答应好父亲要回季家的。
再不回去,那就失信了,父亲肯定饶不了他。
说起父亲,钟翰林满心的嫌弃。
直到今年暑假才知道,原来父亲在千里之外还有一个家。
父亲对自己解释了当年那种状况,说离家出走是身不由己,但是一走几十年,对家人不闻不问,这事情做的还是太绝了吧,钟翰林不敢苟同。
如今老了思乡心切,非要自己陪着回来。
钟翰林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妈妈爸爸的吩咐不能不听。
季念念做完了一天的工作,看到时间还早,想到好几天没去看奶奶了,就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用保温壶装了一些冷冻好的饺子,这是奶奶最爱吃的。
想到奶奶,季念念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奶奶的家,离餐馆不过三站地,公交车站正好在餐馆的一侧。
“正兴学校到了,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随着“吱呀”一声,门开了,钟翰林再次见到季念念。
季念念刚到车门,也看到了钟翰林,并给了她一个清浅的微笑。
季念念装作没看见,不去理会。此时已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位置很多。季念念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位置上。
车一路缓缓开去,灯光忽而灿烂忽而暗淡。
这或许是奇特的缘分,今天一天他们见过三次,三次相见三次不一样的状态。
钟翰林好奇,侧身望向季念念。
她身穿浅黄色连衣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次递渐斜的刘海听话的趴在眼皮上,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
她静静的坐在那,面若寒冰,又长又密的睫毛翘起,眉目间瘾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
虽说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的修饰,却依旧像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女子,淡雅脱俗不染纤尘。
钟翰林挪不开目光,嘴角开始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