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完数量，钱柜里长正打算分配材料入户，就听到一个温厚的声音。

    “放天灯？钱大哥要带大家放灯祈福么？算我们村一个！”

    跟着钱家大哥走能寻水能灭蝗，还有肉有菜吃。现在大塘村做什么，他都有兴趣参加。

    “那好呀，有帮手敢情好。”

    钱柜也笑了。

    “张老弟怎么这样晚过来？”

    张良官一路赶过来，站着喘匀气，一抹额头上的汗。

    “我啊，我原本是赶来两肋插刀的。”

    他听说洪波那个犯浑的竟然带人来大塘村闹事，匆忙中点了几个子侄跟着他一起往钱柜家里赶，儿子阿强和侄子大黑连锄头都背上了。

    “谁知我路上遇到你们村的人，大伙说那群不讲理的已经被秀才娘子赶跑，我一看没事了，索性带着大黑他们在村里逛了逛。”

    他不光参观了玻璃棚，还听了一耳朵秀才公请乡民祈福求雨的佳话。

    正听得津津有味，空中相继升起三盏明灯。

    张里长赶紧顺着方向摸过来，正赶上秀才娘子一家跟里长商量做天灯的事。

    张良官兴致很高。

    “这是好事啊，东子娘，我们村能一起放灯祈愿不？”

    他一脸祈盼。

    如果秀才娘子不答应，他就要拿自己的姻亲关系说好话了。

    秀才做了天上的神仙，除了保佑一家老小，还搭把手保佑了乡里人。他想问问能不能起秀才将手稍微伸得长一些？

    “也照顾照顾我们姻亲乡邻嘛，那就更是佳话。”

    他自觉能蹭上这波福利。

    林桑被这憨憨说得不知道做何表情。

    “张大哥，一起放灯没问题，不过神仙什么的谁也没见过，以后还是不要提了。”

    “明白，明白——”

    得到首肯的张里长喜笑颜开，还偷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秀才做了神仙，这虽是好事，但也没有往四处说的，只他们自己人明白就好。

    你明白个der啊，林桑不知道要怎么给他扳过来。

    不过她确实需要更多的人手，现在有滩下村加入进来，她完全可以将人工降雪的范围扩大。

    瑞雪是兆丰年的，这样的旱冬能够下场大雪，大大利于开春后的农事。

    她经营过几年农场所以清楚，冬雪不仅能冻死部分害虫，积雪还可以增熵肥田、积水利田。

    据说雪花还富含氮化物，融化后的含氮雪水将是一次无死角的增肥和灌溉。

    “我看这样，张大哥，我们两个村两百户人家，每家做三十只天灯。尺寸大小和做法我让东子教给大家。”

    她本打算做五千只，三天时间很紧张。

    幸好家里的牲口棚跟公厕都竣工了，冬闲时间倒是不缺人手。

    张良官自觉又为村里争取到一项福利，咧嘴笑了半天，突然又想到地里的蝗虫卵。

    “如果真下雪了，那些虫卵是不是都能冻死？”

    林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假如是在零下几十度的北方，绝对能冻死地里越冬的虫卵。

    但蝗虫将卵产在土壤的卵囊里就是为了寻求庇护好过冬，南方温润的气候想来杀不尽这些害虫。

    “这要看雪量大小，还不好说。但开春了可以拨开土层看看，假如虫卵干瘪，那就是冻死了。”

    张良官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振奋起精神。

    “不要紧，我们还有鸡鸭能克蝗虫，还有东子娘你上次不也说了，发酵出来的沼液也能杀虫。”

    从前秀才是几个村里最有学问的人，现在秀才成神了，秀才娘子成了最有学问的那一个。

    “反正听东子娘的准没错。”

    张良官笑嘻嘻，心下又有些纠结。

    “哎呀，我到底是该盼着下一场大雪将虫卵都冻死呢，还是盼着它活？”

    纠结半天，他有了答案。

    “要不还是别冻死吧，要不然孵出的鸡鸭没了口粮，还得跟人抢谷子吃。”

    “行吧——”林桑头大。

    你开心就好，她从前还真没跟这样的憨憨打过交道。

    领完材料的张里长喜滋滋回村里布置去了。

    这一晚张里长左右为难，钱里长也喜忧参半。

    今天十八村人来闹腾了一场，又试验了放天灯，他从未这么晚休息过。

    加上长子的事让他忽悲忽喜，老两口躺下半天也没法入睡。

    在钱柜心里，他这个聪慧又厚道的长子一定英灵未远，想来他放不下这一大家子，也放不下这个村子。

    老两口越来越相信大儿子真的在庇佑大家，要不然老大媳妇这些日子也不能越活越明白啊。

    翻了半夜身，身旁的老伴传来熟睡的鼻息声，钱柜不敢再翻身，索性披着衣服起来。

    起身披衣的时候他心里又暖了暖。

    他们老两口床上的新被褥是兔毛的，身上的新袄裤是什么鸭绒制的。

    这都是大儿媳的孝敬，用的是鸭子肚子上那一撮最和软的绒，还真是又轻又暖和。

    大正月里，他们穿上了孙女和孙媳妇一针一线为他们缝制的新衣。

    这要在从前哪敢想啊，这个旱年全村都不用受冻挨饿了，钱柜身子暖心里更暖。

    只可惜老大去了天上，再享不到这样的福。

    这样想着，钱柜心里一阵喜一阵悲，不知觉摸黑走到围着阳光棚的那片菜地。

    一想到亩产几十石的粮食，他心里又是一阵发烫。

    钱柜心潮澎湃，觉得眼前都出现幻觉了，要不然怎么会有个红点在晃？

    接着他听到沉闷的敲击声。

    钱柜一个激灵，大喝一声：“谁，谁在那里？！”

    他举着手里的火折照明，看清了，黑暗中分明有个身影，手里高举着什么在砸玻璃。

    对方不曾想这个时间还会有人来，吓得一抖，手却不打算停。

    “砰砰砰！”

    敲击声在继续。

    “来人啊，有贼人破坏暖房——”

    这可是老大家花了大价钱建起来的，棚里种的红薯土豆是荒年里救命的恩物。

    钱柜一着急合身扑上，他忘了对方手里有家伙，脑袋上重重挨了一下，身边一个黑影迅猛地窜了上去。

    “托托，快，咬住他，别放过这贼子！”

    钱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顾不得砸得晕乎乎的脑袋，扯开嗓门呼救。

    托托这些日子不知是真学会了当地方言，还是自己智商在线，他低吼一声扑上去，一口咬住那团黑影。

    黑暗里它一边牢牢咬着不松口，一边持续低吼示警。

    熟悉托托声音的林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到狗叫，隐约还夹杂着其他的呼喊声。

    她一下子掀被坐起。

    等她匆匆穿衣点灯，小东也顶着一头乱发跑出来了。

    他比林桑更确定：“娘，是爷爷！”

    母子两个对看一眼，眼里都有惶恐。

    两人拼命往外跑，只听里长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托托，咬住他，别……别让人跑了……快来人——”

    他听见脚步声，看到大儿媳举着灯盏，身边还跑着他的大孙。

    钱柜心里一松，这才感觉到一阵晕痛。

    林桑照亮黑影，看得出对方的屁股被牢牢咬在托托嘴里。

    小东三两步窜上去，使出三叔教的擒拿，将黑影的两只手反靠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