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宋南烛就让小环到前院找徽墨。
徽墨刚起身,听到是准少夫人要找自己,顿时精神起来,连哈欠都不打了。
宋南烛看到徽墨,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询问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徽墨急于在宋南烛面前刷好感,宋南烛一问,他就把话匣子打开了。
包括谢沉砚花了一万两银子买下欢楼,因此欠了茶楼东家八千两,还写了一张奇怪的借据。
除了没说做梦的事,其他事无巨细,交代得一清二楚。
末了,多余问一句。
“宋姑娘,您跟少爷又遇到山贼了吗?这些山贼也太猖狂了,居然敢明目张胆在城中行凶,太守大人真应该好好整治城中的治安了。”
宋南烛一愣,直觉不对劲。
谢沉砚明明是因为常欢报复才会受伤,徽墨为什么会说是因为他们遇到了山贼,谢沉砚才会受伤?
难道说昨天晚上徽墨没跟谢沉砚在一块?
宋南烛试探性问道:“徽墨,没跟你们家少爷待在一块吗?”
“开始是在一块的,但少爷去茶楼的时候,那个东家请他进去喝茶,我们就没待在一块了。”
宋南烛继续问:“那你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徽墨想了想,他们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太阳才刚下山,等走到茶楼的时候,月亮都出来了。
他肯定道:“酉时三刻。”
酉时三刻……
她和花晚柠在街上碰面,也是酉时三刻。
她跟花晚柠碰面后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她就看到已经被人套了麻袋的谢沉砚。
从忘忧茶楼到她发现谢沉砚那条街,要经过广云台,而广云台前行人极其多,常欢的手下如果不想引人注意,肯定会绕过广云台,而绕道所需的时间,刚好一盏茶工夫。
也就是说,谢沉砚是在忘忧茶楼出事的!
宋南烛细思极恐,本能的感觉不对劲。
谢沉砚要买欢楼,刚好遇到了常欢,刚好因为新仇旧怨跟常欢竞争,又刚好从一位新认识的朋友手里借银子。
而就在昨天晚上,谢沉砚前脚去忘忧茶楼还钱,后脚就被人套了麻袋。
桩桩件件,巧合得像个套。
宋南烛之前跟着父亲学做生意的时候,也听父亲提起过。
父亲年少时,曾南下做生意,遇到过一桩关于蚕丝涨价的事。
当时朝廷和晋国正在交战,刚好朝廷吃了一场败仗,于是就有人散布朝廷即将派使臣向晋国议和,要增加蚕丝的岁贡进献晋国。
于是乎,所有的商人都开始收购囤积蚕丝,等待朝廷开始收购岁布。
一夜之间,蚕丝的价格被人恶意哄抬,就在这时,忽然有个大商人抛售岁布。
一时间,众人纷纷竞购。
然而等到半个月后,魏国和晋国的战局忽然有了转变,魏国的秦将军用五万兵马将晋国的二十万兵马击溃于彭城。
仅此一役,晋国元气大伤,割让了三座城池,赔付无数金银财宝。
岁布一事也就不了了之。
所有竞相收购蚕丝的商人全都赔的血本无归,就连她父亲也陪了不少银子,唯有当初抛售蚕丝的那个大商人赚的盆满钵满。
当时父亲教她时,明确的告诉她,这叫做空吃大。
当时的大魏和晋国的战局本就瞬息万变,朝廷战败,所以要向晋国纳贡这种动摇民心的事,自然不可能是朝廷传出来的。
别有用心之人先是大量购入蚕丝,然后传出这种事,最后等蚕丝的价格涨到最高再抛售蚕丝,谋取中间差价。
谢沉砚的经历,跟父亲提过的蚕丝事件颇为相似。
宋南烛几乎可以肯定,忘忧茶楼的东家和常欢联手做局,引谢沉砚入套。
谢沉砚和常欢积怨已久,就算常欢想要报复谢沉砚,也不足为奇。
宋南烛想到两人势同水火的关系,总觉得关于欢楼,还有些地方不对劲。
她又让徽墨把谢沉砚买欢楼说了一遍。
徽墨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详详细细复述了一遍。
再听一次,宋南烛总算察觉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借据,是那张借据。
一般人去钱庄借钱,借多少还多少何时还,都会在契纸上写得清清楚楚。
那个陈珉既要用人情给谢沉砚下套,要么不收取分文利息,要么就压低利息。
无论有没有利息,都该明确写到借据上。
但陈珉向谢沉砚索要的借据,利息数额含糊不清,但凡做过几年生意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这就是一笔糊涂账。
宋南烛担心谢沉砚落入圈套,认真向徽墨询问借据上的内容。
徽墨和谢沉砚都没做过生意,不明白账面上的利害关系,但看到宋南烛表情甚是凝重,心中也生出了些许不安。
当日少爷执意要借银子买下欢楼,他就不赞同。
如今宋南烛重提借据,他也不含糊,把自己记得的,借据上的内容一一道来。
借八千两银子,一个月内,第一天还利钱一文钱,第二天还利钱两文钱,之后每一天都要还前一天的两倍利息……
徽墨说完,还是没发现这份借据有什么不对劲。
但自幼跟着父亲做生意的宋南烛已然脸色大变。
她掐指在心里默算。
等算到第二十天,利息已经涨到五百多两时,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上个月,她去店里查账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告诉她,布行对面那家欢楼关门了,听说是换了个新东家,好像是个姓谢的。
当时她忙着研制新的布料,并未把这些传闻放在心上。
如今回想起来,大抵从那个时候开始,又或者更早,谢沉砚就借钱把欢楼买下来了。
从他买下欢楼那天到今日,少说也有二十天了。
二十天,五百多两的利息……
宋南烛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徽墨,尽量压制心中的惊诧。
“你……你们家少爷是什么时候买下欢楼的?”
徽墨想了想,答道:“好像是上个月二十号。”
宋南烛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窜上来。
她继续问道:“那你们家少爷是什么时候还的银子?”
“昨天晚上。”
说完,徽墨颇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怕被宋姑娘嫌弃自家少爷连八千两都凑不出来,当即亡羊补牢,又扯了个慌。
“可能是少爷忘了。”
“忘了?!”宋南烛语气中满满的不可置信。
徽墨察觉宋南烛语气不对,重新抬起头,看到她蹙着眉,终于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
连忙问道:“宋姑娘,这借据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家少爷欠下借据后,有没有仔细算过利息?”
徽墨摇摇头:“我们家少爷他不喜欢算账。”
“所以你们没算过利息?”
“利息不就几十文钱吗?”
看着徽墨一脸迷茫,宋南烛想将心里的账本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又变成了另一句。
“徽墨,我想请你帮个忙。”
听到宋南烛开口求助,徽墨丝毫没有犹豫,快速道:“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是小人能做到的,必定竭尽全力。”
在徽墨看来,宋南烛已是谢府的准少夫人,是自家人,少夫人有吩咐,他自是无有不从。
宋南烛缓缓道:“你能帮我把你们家少爷写的借据拿过来借我看看吗?”
借据?宋姑娘要借据做什么?
他试探问了一句:“是借据有什么问题吗?”
宋南烛脸上已然恢复镇定,甚至还带上了点笑容。
“借据没什么问题,我只是没见过这样的借据,想看看。”
徽墨没有起疑,道:“那我帮您问问少爷。”
宋南烛赶紧道:“我要看借据这件事能不跟你们家少爷说吗?”
顿了顿,用一种含糊不清的语调道:“我想给你们家少爷一个惊喜。”
徽墨瞬间会意。
原来宋姑娘是想给少爷一个惊喜啊,这还不简单。
原以为少爷强行住进宋家,会给宋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没想到少爷竟然歪打正着,居然真的撬动了宋姑娘的心。
虽然不知道宋姑娘到底因为什么对少爷改观,但这对少爷而言总归是好事。
不对,再往后,该叫少夫人了。
徽墨快速应承:“那小人跑回家给您拿借据。”
宋南烛再次提醒:“可千万不要让你们家少爷知道我想看借据的事。”
徽墨挑了挑眉:“小人明白,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