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场是不关门的。
一夜过去,除了念七壬,几人都有些杀得眼红。
灵力不断消耗,又不断吃丹药补充,对精神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最先完成一百目标的是念七壬,他下了台子就看向了辛莲。
少女身上带着鲜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眼尾发红,冰冷的剑气围绕在她四周,衬得整个人像极了杀神。
辛莲、曲云昭、雁来月,一个个结束。
最后只剩下楼煜。
她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少年。
他很专注,没有意识到伙伴们都已经结束。
辛莲看着他多次从死亡边缘略过,他其实并没有多少极限战斗的经验,一年前,还是个在她手下过不了一招的小孩,怎么好像一瞬间,就成长了许多?
楼煜终于将第一百个邪修杀死。
他回过头,就看见大家都在看他。
少年露出笑容,快快乐乐地跳下来。
“我们成功了?”
“回去吗?打了快三天了,好累呀。”
湿漉漉的眼眸看着辛莲。
这一幕像极了很久之前在落云台上。
楼煜自告奋勇做辛莲的陪练。
可没打多久,他就会说好累呀,然后再用这种小狗一样可怜的眼神看着她。
那么多次,她说的都是,不行,再来!
哪有陪练才打没多久就累了的!
可是现在,她带着赞赏回望少年。
“打得不错。”
打得不错。
非常简单的评价,也是非常普通的长辈对晚辈的勉励,雁来月与曲云昭自小在宗门里不知听到多少次这样的夸奖。
可楼煜却是眼眶瞬间红了。
他一手拿着剑,另一手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第一次,
是师叔第一次这样夸他。
以往得到的都是“一般”、“还行”、“尚可”这样十分平淡的表词。
他一面高兴,又一面唾弃自己不争气,动不动就眼酸!
他笑得灿烂:“谢师叔夸奖!”
五人白日进城时就租了一家小客栈,还好,没上家那么坑,至少是按天收灵石的。所以,交还牌子后,几人就一路回客栈了。
念七壬一路上也没叫着要买什么点心,应该说进了血狱他就没说过要买什么。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点心都不知道是用谁的哪块零件做得,他才不敢吃呢!
不过幸好他来之前就求辛莲提前买了许多糕点存在他自己的储物戒指中,现在吃起来很方便。
辛莲注意到他一路无话,有些没精神。进了客栈,大家都随意坐下后,她便拿出金丝梨酥放到他面前。
念七壬却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像平时一般笑得眯起眼。
辛莲也没再管他,拿出一套茶具就开始泡茶。
她一边问:“怎么不见你用秋思洞箫?”
众人一愣。
雁来月眨了眨眼,才反应这是在问他。
他垂了垂眼,低声道:“我没拿。”
没拿?
“被夜不归选了?”
雁来月眼神有些躲闪,似乎不好开口。
辛莲没打扰他,过了一会儿,才听他说。
“结宴会结束时才是前十领取奖励的时候,可在这之前……”
他没说完,大家也明白了。
在那之前,他赶去助辛莲一臂之力,后来直接走了,也就错过了秋思洞箫。
沉默无声流淌。
辛莲没想到是因为这,她也有些愣住。
雁来月笑了一笑:“没关系,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还能再找适合的本命武器,不用担心。”
他是真的不着急,早在知音盛宴前,他就已然决定为寻辛莲而放弃秋思洞箫了。
如今不过是一切正好而已。
辛莲抿了抿唇,还是没说什么。
茶香飘出,几人喝着茶,随意说着话。
经历了将近三天的不间断战斗,她们都很疲惫,最后竟然说着说着就这么直接躺在地上睡了过去。
最先睡着的是念七壬,他就坐在辛莲边上,头一点一点的,最后直接垂到辛莲肩上。
少女一愣,却也没有叫醒他。
不知为何,平时乐呵呵的念七壬一到血狱就很沉默,他这阵子,安静了许多。
窝在她身边的楼煜随意一躺,眼皮渐渐合上。
辛莲也不知不觉地有些困,下意识地躺下。念七壬随她躺下,眯着眼牵住了她的手。
小狐狸凑过来,也蜷着身子睡着了。
辛莲再醒过来,就看到一地的人。
念七壬拉着她的手,小狐狸躺在她身边,另一边是楼煜,周围是雁来月与曲云昭。
就这么直愣愣睡着了!
辛莲还有些懵,入道之后,其实她也很少如凡人一般睡觉了,夜间多是打坐修炼。
离开落云台后,她还从未在外如此放松休息过。
她扒开念七壬的手,少年被她这一动,也惊醒了。
“怎么……”
其他人也陆续醒转。
暗沉的房间这才亮起灯火。
大家半睁着眼,你看我,我瞧你,都不约而同笑了。
辛莲微叹,随手给所有人施了道清洁咒。
她感知到什么,看向了曲云昭。
“你,是不是要突破了?”
曲云昭正要说呢,当下也点了点头。
其实几个月前在秘境四象坛中,他就有所感悟。后来发生一连串的事,他也没什么空闲去闭关,这才拖到了现在。直到这次连续对战百次,灵力已经满溢,心境也已圆满,压不住突破了。
辛莲淡道:“还好是小境界,没有雷劫。”
“我会设下阵法与结界,我和念七壬,为你护法。你们两人,注意周围。”
几人立即动作。
符阵落在地上,结界升起。
曲云昭盘腿坐好,闭眼专心突破。
灵力不断涌入体内,层层光华笼罩,少年端坐其中。
气海之内,金丹闪耀。
曲云昭身处其中,不知时间流逝,只觉心神全都陷入金丹之中。浩瀚的灵力犹如海洋,装满了整个金丹。在广阔的气海之中,金丹突然震动起来,而后发出耀眼的金光。
似是一瞬,又似是过了很久。
金光散去,出现的是更大的金丹。
金丹后期。
曲云昭缓缓睁开眼。
房间内只有雁来月。
他正坐在窗边看书。
收了手上的书,他笑着看过来:“恭喜!”
“你突破花了三天,她们看你已经稳定下来就先出发了。”
“怎么样?”
曲云昭点头:“还行吧,没什么事。”
直到他起身,身下的符阵才隐入地下。
日出,三人一狐缓缓归矣。
几人都祝贺了曲云昭,他坦然谢过。
在活人冢,辛莲一行也无功而返。
一连两个月过去,翻遍了六座城,没有任何消息。
众人经常能看到辛莲出神地望着手里断裂的命牌。
雁、曲两人也听楼煜说,那个叫姜书瑞的好像是尊者的五弟子。
那也是辛莲的师兄。
他们担心辛莲难过。
其实她只是在想有没有别的办法。
九月三十,也是中秋。
这一天,辛莲让大家在客栈休息,她自己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曲云昭一大早就过来找雁来月。
他拿出一个匣子,递给他,难得笑了笑。
“阿雁,生辰快乐!”
修士其实大多不在意各种节日什么的,他们寿命长,随便闭个关就是几十年起步,红尘断,七情灭,又怎么在意这些凡人爱过的日子?
可雁来月与曲云昭从小一起长大,二人皆是家庭幸福美满,在他们家里,生辰也是个重要的日子。
八月中秋,是为雁来月。
他出生在中秋月夜,所以母亲为他取名来月。
雁来月惊讶极了,然后突的一笑。
“难为你还记得!”
几人这两个月可从未松下心神,他居然还记得今日是他生辰?
雁来月打开匣子,其中是一管血玉箫,纯色上等,非常漂亮。
他无奈地叹口气:“每次都是箫,真是没新意!”
曲云昭捶了他一下。
“谁让你就喜欢这玩意!这还是我上半年准备的呢!要不是在血狱,或许还能找到别的好玩的!”
两人说说笑笑的。
楼煜也凑了过来。
“生辰?谁的生辰?”
他头上顶着小狐狸,他们好像刚打了一架,但看着龇牙咧嘴的楼煜,不用猜也知道谁赢了!
雁来月不欲引起注意,咳嗽一声说:“没什么。”
他转移话题:“你怎么又和它打架了?”
说到这个,少年很生气。
“它居然用我的剑磨爪子!这怎么行?!”
“已经被我抓到很多次了!之前它仗着师叔在,老是躲在师叔后面!现在师叔出去了,我本来打算和它好好说的!结果它不听,还打算咬我!那我当然很生……啊!”
话还没说完,头上的小狐狸就给了他一爪。
少年白净的额头上,一个狐狸爪印,非常清晰。
楼煜眼泪汪汪的,想把狐狸扯下来。
它却紧紧扒着他头发。
“啊啊啊啊啊!”
顿时,又是一阵惨叫响起。
隔壁房间中的念七壬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冲着外面大喊。
“大清早的!鬼叫什么!”
雁:“……”
曲:“……”
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帮忙将楼煜和小狐狸分开。
自从那天楼煜说要把它卖了后,这两个经常吵起来,有时候念七壬还会左踩一脚,右叉一刀,辛莲简直烦不胜烦。
甚至有一次大半夜还被客栈的其它客人打上门来,原因就是太吵了。
后来辛莲就租院子了,像他们现在,就是住在一座租来的小院里。
“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师叔!”
楼煜抓着头发,红着眼嚷嚷。
头皮好痛……
雁、曲:……
他们无语地看着楼煜,打不过就喊长辈,你还是小孩吗?
楼煜:那怎么办?我又打不过它!
之前楼煜还想着趁辛莲不注意,狠狠揍狐狸一顿!没想到小狐狸躲过了他的攻击,还把他揍得鼻青脸肿!
他很不服输,几次三番的捉弄也被它识破!
楼煜有时候都觉得这狐狸太精了!
像人似的!
想到这些天楼煜的败绩,雁曲两人沉默了。他们同时想到,如果换作是他们,是不是也会被折磨得这么惨?
小狐狸被放到地上,它抬起眼皮,十分不屑地瞥了眼三人,然后傲娇地走了。
那个眼神,
是在嘲笑他们吧?
三人:……
——
这座城名叫,一枕处。
与其它城不同,这座城较为干净,空气中也没什么血腥味,城规也很正常。许多店铺白天也开门,倒是有些像大陆上的城。
辛莲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今日是停留在一枕处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前往下一城了。
蛛网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但这还不是让她今日如此坐立不安的原因。
今天是中秋。
她知道是雁来月的生辰。
正因如此,她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心里想着事,没怎么看路,不知不觉竟和人撞上了。
一阵微风扶住她,又很快消失。
清雅的男音响起。
“不好意思,仙子见谅。”
辛莲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十分和煦的眼睛,其中闪动着微许笑意。
是一位青年,他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正看着自己。
两人穿着都很朴素,相貌平平,与浓妆艳抹的邪修很是不同。
辛莲退后一步。
“是我没注意,得罪,请见谅。”
那人摇摇头,和少年一道离开了。
直到走出去有一会儿,少年又回头望了一眼。
“段师叔,她就是买下悬赏令的人吗?”
“她在找姜书瑞,会是重名吗?”
青年摇头:“应该就是她。至于重名,我看到了画像,应当不是的。”
——
夜已深,辛莲磨磨蹭蹭地回去。
刚踏入小院,她就看到了坐在屋顶上看月的雁来月。
他跳下来,走到辛莲面前。
“怎么这么晚?”
辛莲垂下视线,“多看了会儿。”
雁来月无声点头。
辛莲没听到他开口,就准备离开。
转身的刹那,她莫名松了口气。
可一句话却让她顿住脚步。
“我等了你三天三夜。”
辛莲一下子僵住。
平静的目光落在身上,她下意识想立刻离开,可这双脚,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她闭上眼。
等了她三天三夜。
暗处偷听的几人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辛莲不是今早才出去的吗?
可是当事人却都明白。
雁来月绕到辛莲面前,直视她。
“在西海,卷云礁,我等了你三天三夜。”
辛莲闭眼着,呼吸却渐渐加重,双手不自觉握起。
“八年前的中秋,也是这样安静的晚上,你答应我第二天还会再来。”
“可是我没有等到你。”他的眼底浮现一丝落寞。
“辛莲,”她听到他问,“你当时为什么没来?”
为什么?
辛莲也在心里问了自己一遍,当时为什么没去呢?
割裂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四处冲撞,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雁来月见她不答,继续道:“后来在安城,我认出了你。”
“你应该也认出了我,可为什么,一直不解释?”
“是觉得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吗?”
他的声音带着难过。
其实雁来月本不打算在这种时候和辛莲提起当年的事。
可她记得今日是他的生辰,不然为何那么早出门,又这么晚回来,也不敢看他,还特意将今天空出来休息。
既然记得,那也还记得小时与他见过。
雁来月曾在三吟宗用红绳秘法试探过辛莲,她当时的反应没骗过他。
一切都很清楚。
她认出了他,却对那件事绝口不提。
雁来月没有说的是,其实他不止等了三天三夜,而是当时的西海风暴来临,危及到了卷云礁,他父亲强行带走了他。
否则,他一定会等下去的。
彼时的他,还坚信着她一定会来。
或许这确实只是件小事。
可是这个未能履行的约定,
却经过时间长河的发酵,深深烙印在雁来月心上。
午夜梦回,他经常能看到,吹箫的男孩,等到了前来赴约的女孩。
雁来月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所属宗门,有时候觉得是黄粱一梦,有时却很清楚那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