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提醒过杨丁要小心安东，他应该听的。现在想想，当时在“爱哭鬼”酒吧逼迫安东的一举一动都成了笑话，一想到安东脸上的那副纠结踌躇的表情，他就有照这张可憎的脸挥上一拳的冲动。

    杨丁不明白安东这样做的意义，他猜测这一切源自于贪婪。

    总之，不管因为什么，他都在这所精神病院里待定了。想到这里，杨丁不免垂头丧气。现在是放风时间，他和其他病友被允许在四面筑有高墙的院子里活动。他没心情在这里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趁护士没来找他，找了个台阶坐下，大脑不受控制的去想前几天发生的事情。

    先从他接走姑妈开始——这是令他较为满意的决定，不然以当下的局面，不等安东继续报复，只需要自己的账户被冻结，姑妈就得被养老院扫地出门。说是养老院，不过是个营利机构罢了。有钱时，里面的人笑脸盈盈，没钱时，都是些青面獠牙的妖魔。

    至于与安东取得联系，杨丁仍觉得没什么问题，问题可能就出现在逼迫安东帮助自己返回地面上。他认为自己应该先仔细了解下安东，再去做其他疯狂的事情的。

    事已至此。杨丁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天空，开始思考是否还要接受妻子永远离开的结果。

    护士从院子外面走来，将那些身穿白大褂的病友驱赶回屋。杨丁仍旧沉浸在思考中，对护士的粗暴呼喊表现的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他没注意到院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位身穿精神病服的人。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觉得有一大片阴影遮住了他。抬起头，发现是一名护士正张开翅膀，面带怒色瞪圆了眼睛。

    “抱歉。”他说，又问道，“怎么了？”

    “放风时间到了，你现在应该回到病房。”

    他点点头，说道：“好的，我这就回去。”

    他起身回到病房，一路上能遇到许多不听管教的病友，吵闹着不要回去。其中最显眼的那个身后还站着四五个，杨丁认得他们，他们是这座不大的精神病院里的一支“乐队”。据说领队的那个在多年前是一支真乐队的领队，他带领这个一手打造出来的乐队在方舟杀出了一些名气。可好景不长，他竟然被乐队里的其他人背叛，联合起来踢出了乐队。从此以后，精神便出了问题。来到这里已经好几年的时间，一直不忘了组一个比之前那个乐队更大的队伍，一个乐团，但他的要求又颇高，直到现在也就勉强凑了四五个人，顶多符合个乐队的标准。

    至于杨丁是怎么知道的，他在进来的第一天晚上，就被领队带头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一直把他逼迫到墙角，硬是要他唱歌。好在杨丁当时紧张，唱了三句，三句跑调，逼得领队忍无可忍，怒骂了几声后就将他放了回去。

    杨丁此时看到他们时，他们正跟几名护士交涉，要求延长乐队训练时间。护士怒道不行，不耐烦了开始打人，领队被打的同时还夸赞护士敲鼓的技术好，有没有兴趣来他们乐队当鼓手。

    杨丁被安排在6号病房。回到病房，病房里面除了他，还有三个人，床号分别是21床、22床和24床，杨丁则是23床。这三位“室友”，个个让他头疼，让他害怕。21床不知道因为什么，总爱对着墙站着，白天站着，晚上也站着，仿佛不知道疲倦。还是来这里的第一晚，杨丁从乐队逃脱后回到病房，一开门就发现21床正面对着那堵正对着门的墙站着，身后的翅膀时而收缩时而舒展，像是在空中花园。当时快把杨丁的魂给吓出来，两腿发软直打哆嗦。

    22床爱睡觉，躺着睡，坐着睡，站着睡，吃饭也能睡着。据隔壁7号病房25床的一个姓韩的老头说，22床以前不在精神病院，是在普通的医院治疗这个类似于嗜睡症的病症。不过久而久之，一直没好，医院建议将他送来精神病院看看，来了大半年，还是一直在睡觉。即便是这位25床的韩老头，也没怎么见过22床清醒的时候。

    24床爱胡言乱语，最常做的事情是在床上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上，嘴里面念念有词。杨丁有一次太过好奇，仔细听过一阵，发现24床自言自语时说的话基本不连贯。除此以外，24床说话还容易把自己说生气，仿佛在和人吵架，吵到最厉害的时候，他会拔掉自己翅膀上的羽毛。这时候，就会有护士冲进来将他控制住，连人带床一起推出病房。

    来到精神病院的第二天，杨丁被带去了院长办公室。院长是一名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略有些秃顶，有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嘴角时常挂着微笑。

    “请坐，杨先生，请不要拘谨。”见护士带杨丁进来，院长面带微笑，立刻招呼他。

    他坐下后礼貌地向院长问了好。

    “杨先生，您的精神报告和判决书已经下来了，就在这里。”院长拿出两个信封在杨丁面前晃了晃，却没有递给他的意思，“速度真快啊，不是吗？”

    杨丁点头道：“不仅如此，审判流程也非常快，我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法官就敲了锤子。”

    “这都是安排好的。”院长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您有没有罪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您肯定没病，您自己知道，这里的护士知道，坐在审判庭上的人更知道。相信您有病的，估计只有那些精神病。”

    杨丁说：“院长，您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看得出来杨先生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杨丁不知道从哪里听过无数遍类似的说话，不过不是形容他的，“安东您认识吧？在您进来之前，他就和我打过招呼，拜托我好好照顾一下您。”接着，院长做了个短暂的停顿，“就像照顾我们这里最不听话的病人那样照顾您。”

    “嗯。”杨丁后背有些发凉，“我明白了。说实话，我并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我也不知道，从您进来后我就观察过您，发现您像个不爱惹事的人，是个老实人。”院长说，“所以——我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目的。要知道，我们这里对待听话的病人用的是截然不同的方式，而您理应被如此对待。”

    杨丁听明白了，他问：“您这么做，不怕得罪安东？”

    “不怕。”院长直接说道，接着，他继续说出了答案，“安东已经死了。”

    “死了？”杨丁非常吃惊。

    “对，死了。就在昨晚，他乘坐的飞辇出了意外。而他，很显然是喝多了，在意外的最后一刻都没张开翅膀，被活活摔死。”院长还用拳头做了个爆炸的动作，“啪！一滩肉泥！”

    “好死。”

    院长大笑：“我就说杨先生是个爽快的人。只可惜，他虽然死了，但判决已经下来了，您恐怕还是得在这里做个常客了。”

    “不能放我出去吗？”杨丁问。

    “不太行，放您出去风险还是太高，不过我能让您在这里待的尽量舒服。等到风头一过，咱们再讨论送您出去的事情。”

    “这需要多少？”

    “小事儿，对您这样的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对以前的我或许是的，但现在？”杨丁摊开手，“我可是和锒铛入狱没什么区别。”

    “放心，咱们会找到办法的。我会安排人找时间和您一起出去一趟，咱先从最简单的银行卡开始，让我们看看您的账户有没有被冻结。”院长笑眯眯地说，“我猜没有，那帮人的效率不会这么高。在此之前，还得委屈您多忍受一段时间。”

    也是那次，在返回病房的途中，杨丁认识了6号病房的韩老头。

    就在杨丁被看送着返回病房的途中，正遇上另一名护士查房到6号病房。杨丁即将从6号病房前经过的时，韩老头忽然冲了出来。当然，那时候杨丁还不认识他。

    他重重撞了下杨丁，冲击力让两人全都互相后退两步。还没等杨丁站稳，韩老头已经在骂了。被看送杨丁的那名护士呵止后，韩老头满脸谄笑地凑了过去。

    站在护士旁边的韩老头动作有些扭捏，笑嘻嘻地说：“医生，我最近表现咋样？”

    “还不错，但还要稳重点儿，最起码要看好路！”

    “我看啦，都是这小子没看，撞得我！”

    “少废话，赶紧回去。”

    “医生，我还没说完呐！”韩老头叫嚷着，“您看我最近表现不错，我的肠胃炎手术能安排我插个队不？”

    “不行啊？那阑尾炎呢？”

    “癌症化疗呢？我有病，癌症！”

    “植发也行啊，起码安排一个啊！”

    ……

    回到病房，杨丁回到自己床上，看了眼门上的玻璃窗，确定外面没人在看。

    他张开手心，打开韩老头塞给他的一张纸条。

    迅速扫了一眼后，他把纸条撕碎团成团。旁边传来床板的响声，是21床走下了床，来到一堵白墙面前，面壁立正，翅膀一张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