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我不认为自己是个胆怯的人，如果自己不具备一定的胆量，也不敢从事那样的工作，对吧？

    我想弄清自己都会在何时感到恐惧：沉浸在恐怖小说的时候，又或是那些在如今看起来有点老套却依旧经典的恐怖电影中，不会是坐过山车甚至是蹦极时，我大多数的情况下只畏惧黑暗和隐藏在黑暗里虚无缥缈的鬼神。

    以前的我从未在工作中萌生过任何胆怯的想法，直到被安排进地面勘察总局——我喜欢在正式的书写中称呼它的全称，地面勘察总局，从未出现在以前的任何一个地区的任何一段历史里的名字。

    我都在担心什么？担心工作上的错误，计划中的倏忽，原因可能是自己从未如此认真的对待过一件事情，或许让自己别太在意，然而我终究无法如此说服自己。我还是想要在心中构建出计划中的一切——每一处细节，就像是艺术家对待自己精雕细琢的作品，我知道自己当然称不上艺术家，我只是在扮演模仿者和探索者的角色，一个不会把姓名留在历史里的角色。

    我在脑海中用纷繁复杂的色彩装饰计划，按照想象中的场景构建它的框架，加粗它的阴影。我努力规避掉一切不和谐的画面，任何一丁点的污点，然而类似于百密一疏这样的词语还是会找上我，闯进现实，着手破坏计划。我向来是不太认同这个词语的，但这个词语被施了诅咒，或许本来就是被诅咒的人发明出的词汇。每当你呕心沥血想要得到完美，却总有一个极其讨厌的声音蹦出来，用小丑的声音嘲笑你：“百密一疏，没想到吧？”

    那是怎样欠揍的声音，我气得咬碎牙齿，却对它无可奈何。

    无法做到完美意味着存在未知，而未知意味着会有意外发生。

    我在令自己恐惧的梦里还会看到白天的意外，重新经历肉体与机械的碰撞之景。我确实有时会跳出幽深梦境里的轮回，然而轮回之外的场景更为可怖——我见到自己在总局拼命力排众议，坚持要把降落地点定在沼泽公园，听到自己在台前疯狂演讲，宣扬由城市再向森林的过渡毫无意义，留给队员适应时间的言论只在彰显这支队伍的胆怯懦弱。我在离森林近在咫尺的天空注视着这片绿色，随后看到了许多朝我涌来的黑影，听见其他人面对死亡前的惊呼与嚎叫。

    我不愿见到自己回过身时脸上带着的笑容。

    我不愿相信那确实是我。

    临死之际，我听见约翰嘴里念念有词。

    “飞蛾扑火，飞蛾扑火。”

    然后我真的看见飞蛾，在我之前见到的另一个世界，那个在燃烧起白色火焰的世界背后的世界。世界相互重合，叠加，以我无法理解的形式相互纠缠。

    树与树，兽与兽，植物与动物，一种生命和另一种生命。

    纠缠，重合，叠加，吞噬……我用不同的视角窥视暗影的国度，瞥见的微末事实被黑暗与迷雾遮蔽，真相在蛛网里破碎成蛛网……

    白色的飞蛾在众多生命里脱颖而出，它们朝着火苗扑去，朝着化为灰烬的命运扑去。会有一两只飞蛾与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命相撞，生命与生命的对碰，绽放出精彩的闪粉。

    新的生命会承袭旧的生命。样样如此吗？新的世界又是否会延续旧的世界。

    天空在坠落，世界在崩塌与重组中走向新生。我从一块碎片中坠进黑暗，连同许许多多新的生命一起。

    我最终会坠落在哪里，我的意识又会向何处飘荡？

    这个世界是要告诉我真相的，可又喜欢故弄玄虚。它或许在戏耍我，或许在考验我，或许在离间我和我的世界之间的情感。

    我希望它能把真相直接告诉我，然而为何不呢，为何偏要我自己去寻找。

    天亮之前，阳光冲进之前，我看到熟悉的墓碑和名字。真相会在那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