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琴坐在竹棚另一边的板凳上,五味杂陈,她是盼望杨铁柱早日康复的,但如果杨铁柱恢复健康之后又要引起家庭纷争该怎么办呢?这种无力的感觉从她在杭州见到了叶榆槐姐弟后便一直困扰着她,此刻就如同江水上涨般一波接一波冲击着她的心弦。
与此同时,村里的老杨家杨诚信和沈金贵则默然无声地靠在竹棚尽头。他们想要燃一支烟解愁,却马上被闻讯赶来的村护士阻拦。这些外国护士眼里可没有权势尊卑之别,明令禁止的事,那就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老杨由于手术日期数度变更,刚刚才在一周前急匆匆地回过一趟杭州老家,昨日收到确定的手术日期后又匆忙奔波返程,此刻脸色尚且残留着舟车劳顿的痕迹。
他对这个儿子是否还有感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儿子三岁之后被确诊智力发育迟滞,此后他再没抱过那孩子一次。可是如果不是深有感触,他又怎么可能会放弃在杭州的事务千里迢迢赶来此地,在手术室门口一站就是六个半小时呢?
手术室外的竹棚之下,村民们各怀心事,均默不作声。
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破门悄然开启,刘秀英与李花花最先推着杨铁柱走了出来。当手术门缓缓推开之际,魏秋香猛从板凳上蹦起,而杨诚信与沈金贵二人亦大跨几步,男人们步伐稳健,加之原本就站得离手术室门口很近,不一会儿就越过了人群走在了最前面。
“大夫,我儿他……” 杨诚信心中的忧虑在颤抖的声音中泄露无疑。
魏秋香此时也已经奔跑到推床边,焦急地问道:“秀英,东儿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来,一般来说不是都要等病人术后意识清醒再推出手术室吗?会不会是手术出现状况了,东儿不会有事儿吧?”
面对魏秋香一口地道的杭城话和飞快的语速,虽然李花花如今的汉语口语水平已经有了很大提升,但还是感到难以招架,那一脸困惑与尴尬的模样令魏秋香心头一惊,顿时脚步一顿,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稳......
昨个儿村里的杨东为了治病斋戒,他娘魏春梅瞧着心疼,也没了胃口,陪儿子一块硬生生挨了一整天的饿。清早刚睁开眼没多久,就忙着送他去做手术,春梅哪还有心思进食?就在手术室门口愣是一熬就是六个钟头,再加上前前后后将近一整天粒米未沾,本来身子底子就薄,现在起身再这么一晃悠,直让她脑袋发昏,加上突然而至的坏消息,险些让她站立不稳。
“嫂子,嫂子,雪儿,大婶!”魏春柳、阿婆和桂花三个人赶忙奔了过来。
魏春梅牙关紧咬,竟生生在嘴角啃出血印,一把拽住护士莉莉的手,嗓音颤抖而坚定:“我要见到叶大夫!一定要让他见我!”她的脸色因焦急显得愈发苍白。
莉莉吓得往后一退,毕竟年轻且从医时间短,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幸好老练的劳拉赶紧搭把手:“家属,请先冷静一下,病人一切安好。”
然而,此刻的魏春梅哪里还能相信这样的安慰之言:“叶大夫在哪?我要见他!”她反复念叨着,声音越发尖锐急切。
这时,刚刚脱下手术服走出来的有王茂、理查和亨利三人,其中唯有王茂来自村里,他匆忙走上前来:“哎呀,这是唱哪出啊?家属,你别慌张,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魏春柳也及时抱着姐姐魏春梅,尽力安抚:“姐姐,你先冷静下来,东娃肯定不会有事的。他清醒着出来的,昨晚那个城里的洋娃娃也一样,我都问过了,手术之后医生会等病人麻药劲过去了才会推出手术室,大夫说过有信心的,他亲口承诺过的。”
“病人的家属,这里我必须解释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关键时刻,叶大夫叶百顺偕同助手苏珊最后一个走出手术室。
苏珊还在跟叶百顺便行的时候絮叨着:“下一个手术完事儿估计就得错过今天晚上的医学交流会上的晚宴了,需要我去给卡贝德院长和杜兰院长打个招呼吗?”
叶百顺却朝一旁摆了摆手:“你去跟罗伯特主任讲一声就行,他会帮我说清楚的。”刚说完话,眼前这副仿佛天塌地陷一般的画面让他顿时瞠目结舌——自己分明刚刚做完了成功的一场手术,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生死诀别的景象?
魏春梅摆脱妹妹紧紧地冲向前方,揪住叶百顺的袖口:“叶大夫,你说实话,东娃的手术真的有问题吗?”
听见这个问题,叶百顺便有些犹豫,猜想可能是王茂他们将杨东术中觉醒情绪失控之事告知给了魏春梅。便说道:“手术过程中确实遇到些小麻烦,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良好的。”
魏春梅只捕捉到了叶百顺提到的那个“小麻烦”,后面的句子如同遥远的天边雷声隆隆般在耳边回荡,脑袋里瞬间一片嗡鸣。接着,只看到眼前叶百顺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周围家人们的焦灼目光和朝着她飞奔过来的白衣天使令她难以承受,随后便人事不省地倒下了。
叶百顺吓了一跳:“把她平躺下,千万不能动她。”他光顾着手术出来,手里连带着听诊器和手电筒都没拿,“赶快拿血压仪过来,看样子心跳和脉搏还好,魏大娘她是不是一整天没吃东西啦?”他扭头询问身边的众乡亲。
在一旁守候多时的魏家人中的保姆立刻回答:“没错,夫人是从昨天起就没再吃过一口饭,就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叶百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来没什么大事,只是太久没进食造成血糖偏低。莉莉,快去问问乔纳救护中心有没有空余的病床,要是没有,在杨东病房附近添一张也行,给他娘挂几瓶葡萄糖点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