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准备好的乡医们快步走进病房，叶大夫走在最前。他来到病床边，轻轻探了探吴洪浪的颈动脉，又细细查看了瞳孔。

    “大夫，大夫，求求你救救他，他想看今天的日头，日头出来了，真的出来了！”薛城急匆匆地奔向床边，手忙脚乱地拉开窗帘，刚从地平线露出脸来的太阳懒洋洋地洒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日头出来了，洪浪，日头出来了。”薛城声音中带着悲凉。

    叶大夫掀开被子，在其他医生惊讶的目光下，用手掌朝下开始按压吴洪浪的胸口。

    “叶大夫……”邵医生张了张嘴。

    “虽然救不活他，但让他看一眼日头这种心愿，或许还能争取到一点时间。”

    吴洪浪呼吸和心跳已经停了，瞳孔也开始扩散，这在乡里已经是宣告去世的标志了。可叶大夫还是不甘心，即便这一两分钟或者几十秒的时间内，病人的意识都是模糊不清的，说话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仅仅是看一眼日头，也许还够得着。

    两分钟，一百五十次按压。七月酷暑天，厚重而闷热的防护服让人窒息。叶大夫的背上、脖颈、额头上，汗水如同细雨一样接连落下，湿透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

    “换人吧。”一百五十次后，邵医生走过来沉声说道。

    叶大夫点头，两人迅速换位。邵医生接过任务，感受到吴洪浪胸骨已经被叶大夫按得几乎骨折，心中一沉。太阳的光线缓缓爬上病房，他紧咬牙关，不敢懈怠。

    五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甚至年逾五十的陈老医生也加入了抢救行列。早晨的阳光迅速蔓延开来，不到半小时便将整个床位都覆盖了。

    “洪浪，睁开眼看看，日头出来了，新一天的日头！”薛城想上前推推吴洪浪，却又怕影响医生们的救治，只能哽咽着在他耳边低语。

    “二十五分钟了。”邵医生瞥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低声提醒道。

    叶大夫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点点头，接着说：“换人。”陈老医生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有些跟不上。他对叶大夫点点头，二人默契交接。吴洪浪胸前已明显凹陷一块，但此刻谁也无暇顾及，每过去一秒，希望便减少一分。

    老天爷啊，求你，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

    多年行医生涯，唯有最初穿上白大褂时才有这般执着。哪怕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至少要让他看到心中的愿望成真，证明自己的努力不是徒劳。

    似乎上天听见了他的祈求，吴洪浪的心脏终于有了微弱的一颤。在他的目光中，吴洪浪的眼睛慢慢睁开。

    “洪浪，日头来了。”薛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半跪在床边。

    这时，阳光正好照到了床头，柔和而不刺眼。吴洪浪的目光没有焦点，却缓缓扫过了在场每个人的脸庞，最后又缓缓闭上。

    “老吴！”

    “洪浪！”

    心脏再度停止跳动，那一瞬间，让它的主人圆了最后一梦。

    叶大夫口罩下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他退后几步，酸痛的手臂无力垂下。薛城和庄斌冲上前，拼命摇晃他们的兄弟，但这一次，吴洪浪再也没有醒来。

    “死亡时间是早上五点十二分三十二秒。”叶大夫看向墙上挂钟，轻声道。

    周护士长迅速拿出笔记录。

    “给你们十分钟告别，之后我们来处理后事。”叶大夫说道。

    薛城和庄斌沉浸在悲痛之中，听不见周围的一切。

    医生们陆续离开。

    “给义庄打个电话吧。”陈老医生回头对周护士长说。

    周护士长点头应允，但还未走远，就听到叶大夫的话，“义庄？吴洪浪是鼠疫去世的，火化可能更好。”

    众人脚步一顿，所有人都以复杂而惊诧的目光望向叶大夫。

    “叶大夫，你受外国教育多……虽说出于防疫考虑，火葬确实方便些，但在咱乡里，入土为安的思想根深蒂固，百姓很难接受。”

    “不过叶大夫说的也没错，吴洪浪的事恐怕一般的义庄还难以接手，得找卫局商量才行。”

    约莫半炷香后，两个穿着怪异的白袍男子走入了那片被圈起来的地界，在庄斌和薛城的哽咽声中，将吴洪浪的遗体抬了出去。

    这幅身着白衣、搬运棺木的画面吸引了众多过路人的眼球，这其中便包括从济合医院匆匆赶来询问叶一柏下落的张素娥和魏如雪。

    张素娥一下马车，只见几个身穿奇怪服装只露出双眼的汉子正抬着一副棺材，正从红色十字会医院的侧门缓缓而出，她腿脚一阵虚软，险些晕倒在地。

    “这是咋回事，这家医院周围怎么全都被围了起来？而且还有人抬棺材？”她说着，便要穿高跟鞋踏入院内探个究竟。

    “站住，站住，大白天的不识字吗？红十字会医院现正在封锁状态，有病往别处看去！”一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见状，没好气地拦住了张素娥与魏如雪。

    张素娥心头焦急，“大人，我家孩儿在里面呢，我要进去看看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为啥会有丧者出？”

    “医院有人离世本属寻常，你说你孩子在此处？那你可是曾近距离接触过了？按规矩不是应当留在家中闭门不出十日吗？组长夫人……”年轻警员边说边往后挪了几步，扭头朝不远处呼唤支援。

    见此情景，魏如雪心头一凉，急忙走上前来，自口袋里摸出几枚银元塞给了小警察，并笑道：“官人，请不要误会，我们并无恶意。我夫君乃杭州府工务局主簿杨成新，还请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青年警察瞅瞅手中的银钱，迅速将其揣进口袋，“哦，还是位局长家眷呢。实话说，具体情形我等也不甚清楚，上峰如何吩咐，我们就遵照执行。”话音未落，另一位身着黑衣身材壮硕的大汉领着数名同僚快步而至。

    为首之人来到二人面前，之前收了钱的小哥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此人微微点头笑道：“哎呦喂，原来这儿还有俩想蒙混过关的，二位阿姨还是先回吧，待足十日后方能出门行走，大家伙都得相互体谅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