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下这情形，即便将全部药剂拿来也未必能顾及到所有人，尤其那病重者吴洪浪更是危急，没有个五六支药恐怕难以遏制他的病情发展。磺胺并非万能灵药，效用比起链霉素要稍逊一筹不说，还带着不小的副作用风险。

    想到这里，叶一柏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取与舍之间总有些难为情的地方……

    此时此刻，在另一处角落里的一个电话让整个济合都掀起了轩然大波。挂断了话筒，理查站在宿舍内足足缓了好半天气息才定住了心神。他照着叶大夫电话里头指的路，很快找到了藏于窗台边缘的钥匙，并依言进了屋，在指定的那个小屉内摸出了那三盒珍贵的药粉。

    攥紧手中的药物，他三步并作两步下了楼梯正欲出门之际却犹豫了一下脚步，转身朝一楼护士站走去拨通了一个紧急号码……

    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猛然吵醒的罗伯特心情十分糟糕。作为救护中心最后一道屏障，尽管不需要像普通医生那样值夜班，但他时刻保持着高度戒备状态以待突发状况的发生。然而自打叶一柏入驻之后，自己这位主任大人似乎就变得多余了起来。

    初时他还颇觉轻松愉快，毕竟每次深夜从睡梦中惊醒确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经历。要知道虽然济合实行预约制度，严格把控着入住患者数量不会像后世那般满负荷运转；但凡已经收下的病人就得担起责任啊！

    随着救护组的成立及外科团队组长位置落到了叶先生肩上之后，无论普通病症还是疑难杂症都能轻松迎刃而解，留给自己的施展空间越来越窄，心里头未免有点儿失落地空落起来。

    所以今夜里被突然唤醒之时居然没有太多恼火反而隐隐生出几分庆幸之意——看来连叶教授都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啊！

    “啥子情况哦？啥子大毛病非得现在叫我起床？”罗伯特点名问道。

    “唔……其实也不算什么生死攸关的大问题……”一边交代当班小护士盘点院内防护用品存货，同时对着耳机那端报告实情：“不过主任您得听好了，hongshizi会那边刚刚传来消息说发现了一例疑似鼠疫病例！现已采取封闭措施防止扩散。”

    “瘟神？”乍闻此言罗伯特顿时大惊失色，耳边甚至能够清晰听到另一边传来的桌椅倒地声音及女士们的尖叫声。

    稍事平静下来的罗伯特立即恢复镇定指挥起来，“我立刻赶过来！通知后勤人员……不妥！马上联系卡贝德局长通报工部局介入处理！稍等一会儿我也过来商量对策！”话音落下随即便切断了联络信号。

    听着耳畔嘟嘟声响，理查看了一眼光着脸色煞白的小护士嘱咐道：“如果罗伯特主任到了就说我去给叶医生送药去了，马上就回来。记得把咱们库存里的消毒用品清单列出来准备好随时汇报使用。”

    交待完这些事项，目光落在手里提着的那几瓶磺胺之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疑惑神情：究竟这是些啥子好东西哟？这么紧要关头竟指名要送过去？

    难道这玩意儿真能够治疗鼠疫不成？！

    此念一经萌发瞬间便又被现实无情击碎，要是世上真有这般神奇之物早就轰动全球载入史册啦！哪可能如此神秘低调呢……

    三盒药放在了精巧的绒布盒里，盒子上没有标记任何药名和成分。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打开了，玻璃罐密封完好，却依旧找不到文字说明。他无奈地摇摇头，轻轻将盒子合上，心想叶既然愿意送药过来，何必想那么多。

    “好的，李大夫。”小护士点头应道，刚才电话中李大夫和罗大福的话她都听见了，小姑娘略一思量，小声说道：“您可要多小心。”

    李大夫微微点头示意感谢，随即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医院大门走去。

    与此同时，县里的各个衙门都被紧急通知，响彻夜晚的电话铃声在县里大大小小官员家中响起，本该安静的街道此刻却被各式各样的公务车打破寂静，整座县城仿佛在这一刻绷紧了弦。

    叶大夫再次去看了一眼马医生，只见马医生精神还算不错，除了偶尔咳几声外并无其他异样。

    他的态度看起来很乐观，甚至还关心起了隔离区排班的问题。若非叶大夫看到了马医生眼角那隐约的一丝红润，怕是真会以为他对自己的病情毫不在乎。

    “叶大夫，门口有个洋人说给您送药来了。”周护士长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叶大夫心中一喜，“是吗？让他直接送到隔离区外，我这就去拿。”

    周护士长依言打了内部电话。

    “头一个病人怎么样了？”

    “小杨帮我接着用物理降温法给头一个病患处理呢，我们轮流来，每半小时换一次。但只用水敷额头似乎效果不大，体温迟迟不下。如果再拖下去，器官衰竭只怕早晚的事。”

    叶大夫眉头微蹙，默默点头。

    药终于到了，摆在面前的就是这样一个取舍的问题——头一位病患是最需要药物的那个，但是同样也是最让叶大夫没底能否治愈的一个。

    就像是赌桌上两个选择：一个是投入一万必然赢回两万；另一个则需十万下注且结果未知。如果不是傻子都会选前者。可一旦将筹码变成生命，这选择便艰难起来。

    此时窗玻璃发出清脆的声音，裴少爷正站在窗外，手里举着正是那三盒磺胺。叶大夫一眼就认了出来。

    迅速迎上前去，透过窗子两人目光交汇，裴少爷原本严肃的神情变得温和许多，一丝无奈之色浮现。然后蹲下身去，将那三盒珍贵的药缓缓放至隔离区入口，并慢慢倒退出安全区域。

    这里的所有医护人员都穿着上海最好的生物实验室内专门送来的全封闭防护服，全身上下只露出双眼，不过即使这样，裴少爷还是能从叶大夫眼中读到一抹温柔笑意。

    等裴少爷退到足够远处，叶大夫快速打开门锁，伸手小心翼翼将三盒药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