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十分钟取一次海绵钳对手术影响大，会拖长不少时间。如果用冰屑来局部降温肝脏，能把缺血的耐受时间延长至三十分钟。这样子对于多处浅表裂伤，需要长时间处理的情况特别有用。”

    手术室内的一众白大褂都点头称是，神情肃穆。若不是现在正值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们真想立刻拿出纸笔将这番话记下。

    切口的选择、缝合的方式等都是外科的基础技能，而上次用注射器减少钻颅损伤、这次用冰屑降低肝脏温度以延长时间，则是独门的小技巧。这种小窍门，只有在外科医生经年累月的临床经验里慢慢摸索出来，并且需要一点点灵感才能琢磨明白。

    “出血点止住了就别再多加处理了。上一号线吧。”

    叶一柏神情认真，方才一个多小时的按压让他的手有些不稳。平常情况下那些略微凹凸不平的地方也能被他用间断缝合得完美无缺，但现在遇到一些形状怪异的伤口时，叶一柏选择使用大网膜填充方式进行缝合。

    “我的手法现在有些保守了。其实对于这些较浅的伤口直接进行缝合也行，并不一定非要填充大网膜。你们今后碰上了相似状况，在自己感觉有把握时不妨大胆些。”

    浅层创伤处已经处理了两道缝合后，再次打开了海绵钳，完成了肝脏血液循环。但不久之后腹腔中又有鲜血渗出。

    “抽吸。”托马斯小女孩右肝处受伤颇重，哪怕只是片刻内也有大量失血现象发生。如果是 o 型血作为备用输血材料恐怕小姑娘根本撑不过整个手术期。

    看着还有两个未完成修复的浅表损伤处，叶一柏眉心微蹙。身旁的乔娜立马心领神会给莉莉使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明白了过来正欲去找劳拉。但没等她出门，劳拉就已经端着满满当当的脸盆走进来。

    即使是在30年代初期，身为公共租界顶尖医疗机构之一的济和医院早就开始引进了冰箱与冷冻设备。由于许多珍稀药物都需要保存在较低温条件下，因此劳拉径直冲进了药房，不顾旁人惊讶的目光挖了半盆子碎冰回来。

    “这些够了吗？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一趟？”劳拉高声询问，担心耗尽所有资源所以还留了一些备用在仓库中。

    叶一柏眼角余光瞥向装满晶莹冰碴的脸盆，脸上肌肉微微颤抖了一下，“这就足够了，交给你，理查。”

    理查点点头戴上橡胶手套，然后把整只手臂埋进了寒气逼人的冰块堆里面稍作停留。随后沾满冰霜的手指缓缓伸入腹腔轻轻触摸女孩子的脏器反复数次确保均匀分布才算完成降温程序。

    亨利在一旁默默记下了此次降温所需的具体时长，向同事们做出手势示意一切正常。

    接下来的手术进程变得顺滑起来。随着冰屑不断为受损组织提供必要保护无需频繁开启器械，白色的棉线就像灵蛇般游走在犹如巧克力般的器官表面一点点将散落碎片重新缝合回原来的位置。

    大约二十分钟后浅表部分彻底修补结束。

    紧跟着就是更复杂的步骤——对部分坏死区域执行摘除工作。

    “乔娜准备好烫过的盐水待会要用到它。”

    “没问题叶大夫。”

    “再做一次血液补充接着继续降低器官温度。”

    听罢指示理查迅速移除了用于控制流量的夹子使得暗红色的液体沿血管流进病变区内部循环后再从另一端排出进入体内更大血管系统中去。

    将针头小心地放在干净的白布上，村卫生室里顿时弥漫起一股紧张的气氛。接下来是最要紧的一步——切除坏掉的肝部。小女孩受的伤并不乐观，再加上孩子身子小，肝脏也跟着小，这就十分考验大夫的技术了。如何在保证手术效果的同时，最大程度留下健康的肝脏，是这道工序的关键。

    “给我刀子。”

    寒光一闪，一把锃亮的小刀轻轻切下皮肤。

    随着“噗”一声响，包膜破裂开来。

    叶大夫用修长的左手稳稳地握住了肝脏右边受伤的部分，食指和中指轻轻捏着肝脏上的伤口边缘，沿着薄膜切口慢慢收紧、粉碎坏掉的肝组织。众人耳边清清楚楚地听见手指下碎裂的肝脏组织仿佛两片湿皮摩挲时发出的细微响声。

    年轻的学徒拉钩神色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定了定神才再次将目光移向开膛处。一名好医生应该做到面对破碎的器官依旧沉稳冷静。

    “准备吸引器！”

    一双戴着手套的手灵巧地操纵着，深棕色受损的肝组织被一滴一滴地从手指间清除出去。自古以来，真正有本事的大夫都相信，最可靠的工具永远是自己的双手。

    通过手指一点点把坏掉的部位分离，并小心绕过那些重要管路进行结扎与切断。叶医生动作轻柔却精准无比，尽量不损坏多余的健康部分。

    待破损的肝部彻底清理完毕后，叶先生微微挺直身躯，果断脱去满沾褐色液体的手套扔进了废置盆内。

    “再拿一副新手套。”

    “哦…好、好的。”王茂咽了口唾沫，看着那副已经染成了深褐色的手套，不由得想到昔日大学讲台上教授曾言：“妇幼科真是最好的地方。”至少那里迎接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小生命，而非眼前这片令人不忍卒睹的情景。

    换好新手套后，护士乔娜赶紧给汗水已浸湿衣衫的叶先生拭去脸上的汗珠。紧接着便要开始下一步缝合。

    先是小心翼翼地对断开之处逐一绑线止血，然后再拿出隔层垫板，将处理过的肝脏恢复原位。

    此刻所有的人都屏息以待，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个经过切除显得更加小巧脆弱的肝脏。大家的眼神中既有担心也有敬意，只盼着最后能够顺利过关。

    终于到了决定性时刻，只见叶大夫缓缓移除用来阻挡血液回流的海绵夹子。瞬间，干枯的血管再次充满了活力，变得充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