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容回头看了苏叶一眼,又自顾自的看向海面,没有说话。
“这里好像天的尽头啊。”姬容说。
“姐姐不是该与沈清宵成婚吗?为什么在这里?”苏叶问。
“在想一些事。”她说。
苏叶注意到她身旁还有一个箱子。
姬容天没亮就出门,本来是想取回谢沉蝶答应好的那一箱行头。
登门之时,便看到有仆从守在门口,把那一大箱东西交给她。
本就就此回去的。
可她如同昨夜一样,脚刚迈出了一步,便听到了水花溅出的声音。
分明近几日都无雨,地上也是干燥的,可她为什么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不仅如此,脚下的触感也像是踩在水里,倒不像是落在地上。
为什么会这样?是她出现了幻觉,还是此地本身就古怪?
姬容恍然想起,无方城原本就是一片海。
无方城起初是深渊。无边无际,无源无尽,世谓无方。
后钟山始祖斩杀巨龙,巨龙沉于深渊,成为平地。
即便如此,也免不了留下一片小海域。
而蝴蝶城格局与无方城太过相似,姬容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她抓住一个路过的人问,才知道蝴蝶城也有海。
无方城之海在城北,而蝴蝶城之海也在城北。
南北不变,东西颠倒。
那是她和苏叶一起找唱戏的女鬼时发现的。
那时候苏叶说,像镜子的原理。
除了镜子以外,还像什么呢?
姬容找到了蝴蝶城的那片海。
他们说这海叫“无缘海”。
“你在海中看到了什么?”姬容问。
苏叶茫然看向海面。
“山,树,天,云……海岸上的一切,都能在海里看到。”苏叶说。
海风落在姬容身上,吹起额前几缕发丝。她半眯着眼睛,长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让那原本沉沉的的眸光更加幽深。
她启初唇说:“你说,究竟是我们看到的一切,倒映在了水中,还是我们本就是水中倒影?”
她说得很慢,尾音回荡在风里。
苏叶却听得心惊。
“南北不变,东西颠倒。”他想起之前他们一起的发现,“姐姐,这蝴蝶城,是在无方城的地下,如同水中倒影一样坐落,对吗?”
姬容没有说话。
她看向他的眼神平静而苍凉。
远处,孤零零的小岛在海上若隐若现,岛上的古寺残垣断壁,被海风侵蚀得不成样子,那曾经敲响的钟声似乎还在海风中回荡,却又显得如此飘渺。
海的尽头,烈阳灼眼。
“可姐姐为何如此难过?”苏叶问。
“是啊,我连出去的路都找到了。为什么这么难过呢?”姬容轻笑。
“姐姐……”苏叶想说些什么宽慰她,可他根本不知道她怎么了。
“苏叶,我们之前见过吧。”姬容说。
之前总是苏叶一个人说着这样的话,像是唱独角戏一般。如今戏中的另一个人,终于承认了。
“一百多年前,澜江之战我受了重伤。有人送来一株青崖山的千年冰莲。冰莲养在我屋里的天池水中七日才入药。那七日,你一直在我身边。”姬容说。
苏叶一身素衣,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当姬容平静地望向他,他慌乱地别过脸。
“怎么,帮了大忙被说开也会心虚吗?”姬容说。
苏叶眼眶泛红,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姐姐,你根本不在意的。”他说。
是啊,姬容并非忘了,而是根本不在意。
她不在意苏叶是谁,所以也不曾记得苏叶原本的门派就是青崖派。
她不在意苏叶与她有何牵扯,所以从未深究过那一百年那株冰莲就是苏叶。
直到被夜山雪和林惊池提及,才知晓了一切。
“你那时用原身陪在我身旁七日,所以对我十分了解。冰莲本就至纯至结,所以你一眼便看出我心缺了一半,甚至那一半的心也不是属于我自己的。”
“甚至,你明白我的图谋。”
后来冰莲入药,苏叶的神魂没有栖身之所,便散去了。是他的哥哥苏植将他的神魂聚拢,安置在自己身体里。从此二人共用一具身体,一体双魂。
这些姬容基本都可以猜到。
“所以,姐姐放弃了吗?”苏叶又问出了那个问题。
“这便是我因何而伤心。”姬容说。
“我不知道是不是要选他。”她说。
无缘海。
缘是边缘的缘。
无缘便是无边际,无束缚。
从这种意义上来看,无缘便是无圆。
方圆都是束缚。
无方是无边界无束缚。
方即是圆,圆就是方。
这里既是无圆,也是无方。
那么,连通这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便是他们各自世界的尽头,也就是——无方之方。
所有的一切,近在咫尺。
这么久以来她所执着的一切,都有了承载之处。
可她却,因那个人而动摇。
为什么想要和他成婚呢?只是因为想教会他划破虚空之法,离开这里吗?
在此之前,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出去,她根本不确定划破虚空是否一定奏效。
那是为什么?
姬容看向高起的日头。
过得好快啊。
他一定还在乖乖等着她。
也许心里早就把她骂了千百遍,发誓再不回来便要天涯海角追杀她,与她黄泉路上纠缠不休。
姬容想到这里,轻笑一声。
她抱起那箱子说,“我该回去了,他还在等我。”
日后,便由日后的姬容和日后的沈清宵定夺。
此刻,她只想把箱子里的红衣和花冠送给他。
*
眼见日头往西走,林惊池等得心惊。
他毫不怀疑若今日黄昏之时姬容还不回来,那沈清宵估计要把这蝴蝶城翻个底朝天,大开杀戒也不一定。
沈清宵一身红色婚服站在喜堂中,仿若燃烧的烈焰中走出的神只。
那婚服以鲜艳的红色绸缎制成,色泽浓郁如血,却丝毫不显艳俗,将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淋漓尽致。
只是此刻剑眉微微蹙起,双手垂于身侧,修长的手指紧紧攥着,面上平静,恐怕心中早已天翻地覆,冰河崩裂。
“沈清宵——”
熟悉的而轻快的声音响起,他回头看去。
但见来人一身红衣,面若芙蓉,笑意盈盈。
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摇摇晃晃,叮铃作响。
“我根本就不知道划破虚空之法能不能带我们离开这里。我只是想到了这种可能。但我自己亦可实现。”她说。
“所以我说想和你成婚,只是因为我想和你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