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的空间中，他们的沉默显得那么格格不入。似乎有好奇探究的目光朝他们投来，裴祈淮的语气霎时随和很多，语气散漫，道：

    “我就随便问问。”

    向书微点点头，没什么话可说，干脆拿起手机，故作镇定刷起App。裴祈淮抬手从筷子筒抽出一双筷子，自然地就放到了向书微面前的碟子上。

    听到筷子和瓷器碰撞的声音，向书微抬眼看了看，看到了那双筷子，就瞥了裴祈淮一眼，快速说了句谢谢。

    裴祈淮也“敷衍”得不行，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向书微现在的心情很紧张，心率明显加快，甚至有点害怕。

    如果裴祈淮知道她这三年总是来明海，还总在航星大楼对面的咖啡厅戴着帽子口罩，会不会觉得被前任纠缠不休，很讨厌还很可怕。

    所以这三年她经常来明海这件事，暂时还是要牢牢地瞒着裴祈淮，至少要等到他们两情相悦，这件事才能说。

    ……

    这店家服务效率很高，向书微深有感受，这还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捧着锅朝他们走过来，是个女服务员。

    向书微望去，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那个女孩子在看清向书微的脸后，面无表情的脸瞬间露出了笑意。

    向书微庆幸裴祈淮背对着服务员来的方向，不会看到她的神色变化，不然实在难解释。

    向书微和这个女孩子，见过好几次，也聊过天，破冰是因为，有一次向书微来的时候正好是她的生日。

    当时的她过来上菜的时候，神色有些沮丧，向书微多打量了几秒，看见了她手腕上的生肖红绳，声音有意放软，带着好奇，低声问。

    “今年是你的本命年啊？”

    女孩子一时惊讶，看了眼向书微，点点头，继续忙着手中的事。神色还是绷得紧，似乎情绪遏制不住的前兆，眸中的水光跳跃着。

    向书微的脑子里窜出一个猜测，又语气温柔地问道：

    “今天刚好是你的生日？”

    女孩子很快地只点了下头。向书微神色一惊，立即扭头从身旁的购物袋里，拿出刚买的平安挂件，动作迅速地塞进了她外套的兜里，立马就就解释道：

    “就买了个平安，先祝你平安顺遂，不过，开心也是很重要的。祝你以后都开心。”

    向书微的语速略快，但神色认真，盯着她的眼睛说，见她神色又惊又喜，手欲伸进口袋，向书微忙又道：

    “别还给我了，你快拿走吧，咱俩你推我阻的，待会被别人看见了，我就解释不清了。”

    女孩子点了下头，面上的神色好转了很多，由衷地说了谢谢，又关切地问道：

    “你朋友什么时候来啊，可以迟点开始加热。”

    向书微笑了笑，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欢快道：

    “没有啦，是我吃的多。”

    向书微点的是三到四人餐。

    ……

    后来向书微再来这边吃饭的时候，如果正好碰到她值班，两个人就会随便聊两句。问问最近忙不忙，过得顺不顺利这样的话，也算是有几面之缘的挺单纯美好的交情。

    但今天——

    向书微抿了抿，躲开了她的视线，在她走到桌子跟前时，才抬头和她对视两三秒， 看了一眼裴祈淮，便看着她，语气好奇又友好地开口问道：

    “我们今天第一次来……”

    “你们这，有没有推荐的小菜啊？”

    她眨了下眼，瞥了眼裴祈淮，便看回向书微，用平常的语气说了个，之前向书微点过的菜。

    向书微笑着点点头。

    “好啊，谢谢。”

    就坐在他的对面，她的表情全部收纳在他的眼底，裴祈淮盯着向书微盛开成一朵太阳花的脸，浑身洋溢着友好愉快的气氛，浅浅勾了下唇，敛住眸底浮现上来的愉快。

    和他一起吃饭，就那么高兴吗。

    大概率提前踩过点，所以才约他出门，过去的一周也可能不是躲着他，而是怕他发现什么端倪。

    这么一想，裴祈淮这一周的郁闷也就一扫而空。

    见裴祈淮神色平和，甚至看着还有点开心的蛛丝马迹，向书微默默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躲过去了。

    两人和和睦睦，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吃完了一顿异常气氛融洽的午饭。

    ……

    从餐厅步行去公园有一段蛮长的路，他们就先回了停车场，再开车过去。

    公园的占地面积很大，有大片露营野炊的草坪，草坪上也会种着三五棵树，零零散散地分布，稍远的地方有一片小松树林，墨绿的树冠和灰白的天际，像幅静谧的风景画。

    光线是不刺眼的，经常被雨水冲洗的建筑景观是干净清晰的，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上，散步的都是停下来感受生活的人。一眼望去，大家都神色愉快。

    裴祈淮也在身边。

    向书微不禁笑了一下，感叹道：

    “今天的天气真好。”

    裴祈淮闻言低头打量向书微的神色，她感受到他的注视，便仰起了脖子，双眼乌黑透亮，话腔带笑地反问他。

    “难道你不觉得吗？虽然不是晴天，但没有人规定，一定要是晴天才能被说成好天气吧？”

    向书微灵光乍现，又发自内心地笑了笑，继续道：“不是有句歌词是这么说的吗——”

    “‘消失的下雨天，我好想再淋一遍’。”

    “谁说了，下雨天就不是好天气，下雨天也是好天气啊。”

    裴祈淮的视线投向远处，微微眯眼，像是随口地漫不经心地问道：

    “但你不是不喜欢下雨天吗？”

    向书微的脚步顿住。

    裴祈淮也跟着停下。

    有人牵着狗，从他们的身旁走过，扫了他们两眼。向书微静静站了几秒，仰头望了望天，才看向裴祈淮，微微耸了下肩，声音有点无奈和抱歉，笑意淡淡的。

    “对不起啊裴祈淮，以前骗了你。”

    “虽然也不算主观地想骗你吧，但确实当时故意没解释，因为想你再哄哄我嘛。

    虽然平常，你也已经对我够好了。但人嘛，还是会贪心得想要更多。”

    天色灰白，不算明媚，四周的空气都泛着冷意，来来往往的人，各自生活。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在裴祈淮25年的人生中演绎过无数遍。如果没有今天，他还会继续觉得，这样的生活是蛮不错的，但今天以后——

    应该要变了。

    冷风吹动她垂在肩上的长发，也吹弯她的眼睛，一时间弯得像两道月牙，提起的唇角，衬出她脸颊上的酒窝。

    那些千篇一律的阴天，少了这样的明媚，曾经他没有见过就不会觉得缺失，但是现在，他看见了。

    冷风托起她温柔的语调。

    “裴祈淮，我才不讨厌下雨天呢。”

    “我只是喜欢讨厌，会阻碍我们约会计划的天气。”

    “以前我总觉得，晴天能跟你做的事情更多，但现在，我才想明白，天气不重要，重要的——”

    向书微微顿，春水荡漾的眼眸中，飘起一缕哀伤。

    “是和你在一起，度过的分分秒秒。”

    风没吹走向书微眼中的那缕哀伤，反倒是抚起她几缕发丝，挠痒痒似的，去触碰她的脸颊。

    向书微微微扭了扭脖子。那发丝还是随风飘动着，蹭着她的脸颊。

    这样三四秒钟，向书微抬手想整理，裴祈淮的手已经先一步，抓住了那几缕调皮的发丝，慢慢地动作温柔地将它们藏进了她其他的头发里。

    向书微抬起眼睑，撞进裴祈淮深邃的晦暗不明的眼底。

    他语速不急不缓，不带情绪，平平的语调，像在陈述客观事实。

    “你可以再贪心一点。”

    ”我乐意之至。”

    ……

    灰蒙蒙的天，却把亮光照进心底。稍远的地方传来歌声，唱着前几年流行的情歌，他们还在一起的那几年。

    向书微神色有几分追忆，温柔地笑了笑，语气隐隐期待，看着裴祈淮。

    “那裴祈淮，你要不要和我复合嘛？”

    “以前的事算我的错，我会补偿你的。以后你叫我往左我绝不向右！”

    裴祈淮眨了下眼，抬腿往前走。向书微忙跟上，一边用余光看路，一边观察他的表情。

    面不改色的神色，平淡如水地说出了回复。

    “看你表现。”

    哦，又被拒绝了。

    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了，而且还比前几次温和，没说她“想得美”，“冷笑话”或者直接说“暂时还没有要和你复合的打算”，这一次他说——

    “看你表现。”

    那就是有机会吧。

    向书微的心情更好了，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在一片健身器材的旁边，有几个公告栏，围着好些个阿姨。向书微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的，她之前来过，那边是八卦聚集之地——公园里的相亲角。

    那些个人简历，看着还挺有意思的。当你发现实物和介绍完全不符时，你就会发现语言的艺术。

    “裴祈淮，我们过去看看。”

    ……

    这边向书微刚走过来看告示栏，就有个阿姨手上拿着一叠纸朝她走来，立即道：

    “小姑娘喜欢什么样的？你的简历给阿姨看看，阿姨的儿子很优秀的！而且你就算看不上阿姨的儿子，阿姨那些朋友的儿子也是顶顶的优秀！”

    向书微笑而不语，犹豫着要不要抬起自己的无名指，撒谎自己已经订婚了，但在她开口前，旁边另一个眼尖的阿姨就立即提醒道：

    “别看了，人家都有结婚对象了！戒指都戴上了！”

    阿姨心一颤，立即低头去检查向书微的手。

    看清了向书微中指上那枚价值不菲的戒指，阿姨重重叹了口气，拉住向书微的手，不舍地摸了又摸，失落道：

    “这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我喜欢的……”

    阿姨的朋友对上向书微身后两步之外裴祈淮的目光，忙的上前拉住了阿姨的手臂，像年轻时那样“责怪”道：

    “好了好了，都到这把年纪了，你还那么不会看别人脸色！当着人家面撬人家墙角！”

    阿姨被迫松开了向书微的手，看到裴祈淮的脸，感觉有点眼熟，但被刚刚那么一提醒，不再细想，只顾着找补道：

    “小伙子长得太帅了，两个人真般配呢！看着感情也真好！”

    向书微退了一步，回头，看裴祈淮，他身姿挺拔，没什么笑，但也没有板着脸。

    哪里看出来他们感情好的？

    向书微只当是客套，客气地点了下头，两位阿姨就手搀手地走到另一块告示牌的前面。

    裴祈淮走上前来，和向书微并肩站在告示牌前面，潦草地扫了一遍，语气不明道：

    “你有看上的？”

    向书微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更灿烂，坦率道：

    “有啊。”

    “毕竟大家都那么优秀。”

    两秒后，裴祈淮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哪个？”

    向书微嗯了一声，过了好半晌，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告示牌某处，才道：

    “最近的那个。”

    裴祈淮严谨地顺着向书微的视线，落在一张个人简历上，快速扫完，言简意赅。

    “一般。”

    向书微笑了一声，压了压想翘得更高的唇角，上扬的语调，明媚又认真。

    “但我感觉他很优秀。”

    裴祈淮漆黑的瞳孔，生出几分冷意，唇瓣微启。向书微歪头看他，耸了下要肩，脸颊上的酒窝彻彻底底地暴露出来。

    “而且大家都叫他裴总。”

    “对吧，裴总？”

    裴祈淮的喉结微滚，找了找平稳的口吻，没能直视向书微的脸，也没能眼神聚焦地看着那些个人简历，依旧言简意赅。

    “一般。”

    “哪有。”

    向书微立即反驳，斩钉截铁道：

    “明海相亲市场里，没有人的简历比你能打了。”

    从余光里偷瞄一眼向书微的脸，裴祈淮徐徐道：

    “那也没用。”

    那也不是，不讨你欢心。

    ……

    和裴祈淮一起看了会那些个人简历，随便地聊了两三句，哪些信息是弄虚作假，哪些人是可靠的。在裴祈淮盯着那些字看的时候，向书微会很迅速地看向他，唇角的笑意更重，眼中浮现心满意足的滋味。

    有的个人简历在墙上贴了三年，有些吐槽话，在三年前，向书微站在告示牌前，就有感而发，想跟别人说一说，扭头却空无一人。

    而现在回头，他在了——

    真好。

    向书微：“他根本就没有176。”

    裴祈淮：“嗯，有就说180了，四舍五入。”

    向书微笑笑，继续又道：“他说他在明海有两套房。”

    裴祈淮挑眉，语气肯定。

    “在郊区或者靠近郊区，不然一定会标明。”

    向书微笑得露出一截白牙，没办法不联想到裴祈淮，揶揄道：

    “那你怎么写？有房，在明海路171号，括号，航星大楼本楼？”

    裴祈淮的眼眸深邃，盯了向书微三四秒，眼尾轻挑，悠悠道：

    “171号，这么清楚？”

    向书微抿了抿，移开眼，故作镇定道：“地图上的地址很详细啊……”

    裴祈淮：“那为什么搜？”

    向书微：“好奇不行吗？”

    裴祈淮：“对我好奇？”

    向书微扭头，眸光认真，有点儿无奈。

    “对啊，对你好奇，不行吗？”

    裴祈淮：“那会好奇多久？”

    他的话，能省则省。向书微却听得懂，他的话中有话。三年前分开的时候，她说对他不感兴趣了，这一次，他问她，会对他好奇多久。

    向书微蓄满笑意的眼眸，也写满了认真，举起了手，温柔的声音，字字清晰有力。

    “和你送我的钻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