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疏站正了些，眼里藏着些许淡淡的悲伤，那是岁月留下的痛，有着家人离世的悲伤，有着生活的苦难与不甘。

    “对不住，殿下，是我的问题。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所以语气有点冲，你别生气。”

    那样一家团聚的场面可不适合她的存在，她不过是一个孤女罢了，根本不会再有亲人。

    幼时她也曾厌倦这样的生活，想过替父母手刃仇敌、报仇雪恨，可杀她亲人的那个君主，早就死得透透的了，她又该找谁？！

    那些过往早就不会成为她的绊脚石，她也曾想过一走了之，却发现自己有了新的牵挂，甚至是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她生成了女儿身，却又庆幸她生成了女儿身，不然也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我明白，所以根本不会生你的气。”远安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她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了解彼此呢？

    这不！？只见远安从袖中掏出一瓶酒来，半靠着她脸上难得露出戏谑的表情说道：“呐，桌上顺得雄黄酒，‘公子’可愿陪我走一个？！”

    闻言，赵雨疏侧过身去，瞧见了她眼底的光，比这江面斜阳还要璀璨的光，那份温柔只有看向自己的时候才会有。

    就在那一瞬间，那份深藏心底、犹如被深埋地下种子一般的不甘心，突然像是得到了春雨的滋润，又如沉睡已久的巨兽从黑暗中苏醒过来，以一种无法阻挡之势再度冒出了头。

    它就像那雨后春笋一般，噌噌地向上生长着，速度快得让人咋舌。仿佛能听到它破土而出时发出的清脆声响，每一刻都能感受到它那顽强而坚定的生命力正在不断地扩张蔓延开来。

    尤其是这‘公子’二字，让她心中更是不甘，她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眸凝视着眼前的人儿。

    “闻家归京是好事，陛下又多了一份助力。只是……我心中有遗憾，遗憾不能生为男儿身，即便永昌并无过分的男女歧视。”

    赵雨疏心中仍会不甘，她自认是个俗人，有七情六欲，有心酸苦楚，做不到刀枪不入，面不改色的看着其他人，一家其乐融融而无动于衷。

    “我也有憾，遗憾不能成为站在朝堂上的那一个。可惜……”

    可惜，我只是个罪臣女！！可惜，我不能做那朝堂客！！

    她知道自己能做个掌管内事的女官，依然是如今的陛下开恩赦罪。否则就凭着父辈贪污受贿的行为，她都不能活到今日。

    “还因为……你……你是天上的太阳呀！？我是那见不得光的月，无法共存于世人眼前。”

    赵雨疏心中隐隐作痛，她不忍直视远安，每次面对她的时候，都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你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们无法在一起，注定被世人所不容，可我依旧希望，能陪你久一些。

    多陪一日是一日，多陪一刻是一刻。在被发现之前，离得稍稍远一些，就能陪伴彼此久一些。

    “雨疏，太阳在哪？！月亮在哪？”远安咧着嘴朝着她笑，轻佻的声音扯回了她的注意力，要她抬头看着自己。

    “在天上，都在天上呀！？”赵雨疏呢喃着握住她手，神情稍有不解，凤眼执着地看着她，“可是隔的太远了些，太远了些，只有行将破晓之时，才能遥遥地看上一眼。”

    远安只是笑笑，从袖口摸出两根细长的竹筒，斟上好酒递给她，示意她将不快都发泄出来。

    待两杯好酒下肚，染得远安脸上微红，活像小太阳似得，竟是连胭脂都不如这酒色好看了。

    只见远安飞快的扫了一眼她，眼睛望着别处，颇似难为情的看着远安说道：“骄阳在白日高挂，辉月在黑夜高悬。远安却在雨疏眼前，如何能与它们一样？”

    言罢，远安好似有了勇气，直视着身侧的赵雨疏，眼眸微亮着像星光，竟让人有些移不开眼了。

    “我……唔……”赵雨疏只觉呼吸一紧，唇边一阵香甜，瞬间惊得睁大了双眼，后知后觉才发现，这份香甜从何处来？！

    然后，不过须臾之间，那唇瓣的温热却如同惊弓之鸟般骤然逃离而去，仿佛背后有什么穷凶极恶之物正在疯狂追逐着它，以至于将其吓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

    只见远安此时红霞满面地站立于一旁，她迅速扭过头去，极力躲闪着赵雨疏的目光，口中还轻声嗔怪抱怨起来，不许对方再这样黯然神伤下去。

    远安晃了晃她的手，低声在她的耳边言道：“况且他们共享同一片天空，我们相伴同一处殿宇，如此这般，难道不是很好吗？”

    听到这话，赵雨疏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微微转动了几下，同时她紧紧握住双拳，试图让内心翻涌不息的情绪得以逐渐平复下来。

    “……”赵雨疏痴痴地看着她，抿唇叹气，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了，努力不看她的眼，却能感受到她灼热的视线……

    他拼尽全力不去直视她那含情脉脉的双眼，然而即便如此，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那炽热如火的目光，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点燃。

    “为何你不敢看我？！难道……难道你是不喜欢我？像我这样不知羞耻、不顾礼数主动向你表明心意的女子，是不是令你心生厌恶？！”

    远安只觉得心头一紧，刹那间面色变得苍白如纸，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顷刻间便哭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她缓缓垂下眼眸，晶莹的泪珠一滴接着一滴地坠落，低声啜泣道：“我深知这般作为有违礼教，但……但我对你的情意实在难以自抑。就算会遭人非议，被他人指指点点，我也依然无法遏制住那颗想要靠近你的心。”

    眼看着远安哭得如此伤心欲绝，甚至转身就要离去，那落寞的背影犹如一把利刃刺痛了赵雨疏的心。

    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她下意识地迅速转过身去，伸手紧紧拉住了远安的柔荑，用不高不低、却饱含深情的声音说道：“不是，你不是，我也没有害怕流言蜚语，其实我也是……我也喜欢你的。”

    “可是，我怕的是你，怕你受到非议，怕你被千夫所指。”赵雨疏抿了抿唇，垂眸又道：“我本一个罪臣之女，死不足惜，可你是那么好……我怎么可以让你被他们指责？！”

    她不怕这些，她孤身一人，除了远安之外，她了无牵挂，如此这般，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唯一能够让她称之为在意之人的，那就只有远安一人了，生也好，死也罢。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友的孤女怕什么呢？！

    “我才不怕呢！真的一点儿都不害怕！喜欢你这件事完全就是我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啊，这可是由不得任何人来左右的。”

    看似性格软糯的远安，此时此刻她的眼神竟然如此地坚定不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她一般。

    只见她朱唇轻启，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道出：“就算你狠心拒绝了我，那又怎样？你没有权力去阻止我继续喜欢你的心呀！我是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轻易放弃的！”

    赵雨疏愣了愣，嘴角微翘，转瞬恢复，紧握着她的柔荑，认真又虔诚的道：“我会喜欢你，一直喜欢你，直到你遇见那个能取代我的下一个人为止……”

    现在的你，也许太小，无法理解真真的爱是什么，但我会守在你的身边，直到你遇到下一个喜欢你的人。

    如果你明白了何为情爱，如果你日后后悔了，也许会为现在的决定所不齿。那个时候，我就会离开你的身边，祝福你得到属于你的幸福。

    如果我不能成为你幸福的源头，那么有幸能见证你的幸福，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欣喜。

    “不会的！！”远安扑到她的怀中，双目中的眼泪不自觉的溢出，在她的怀中总是能很安心。